“卖书的吗?”
明月笑了:“不是,是说书的,就在隔壁花桥子的麦地里。”
李秋屿想了想:“正月那么冷,为什么不放在这会儿呢?”
明月说:“那不行,麦苗起身就不能踩了,回头不结穗,没听说过三月里办书会的。”
李秋屿没听懂,笑笑:“你知道的很多。”
明月低头踢了踢小石头:“我知道庄稼的事,城里的事我就不知道了,我是井底之蛙,就坐这里,只能瞧见我们这里的事。”
她觉得挺害羞,为自己不晓得城里的事。
这小孩子说话显得很寂寥,脸是稚气的,话又很老成,李秋屿道:“城里的人也不知道庄稼的事,大家生活的环境不一样而已。”
明月抬起头:“城里的人只想来吃走地鸡,不想知道庄稼的事,可我们这的人想去城里,做城里的事。”
李秋屿无话可说。
他只能问她:“你想去吗?好好念书,念好书就有机会到城里学习工作。”
明月扭过头,轻轻叹口气:“我能吗?我这样的到城里能干什么呀?”
她脸上并没什么希望可言,还是笑着的。
李秋屿发现她是很秀气的,眼睛很美,时不时露出一些迷惘的神情来。
“能,只要你想,我的大学同学里也有从小村子来的。”
明月一直笑笑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她混沌,像天地还没叫盘古劈开。
“你是大学生吗?”
李秋屿说:“我已经毕业很多年了。”
“念大学好吗?”
“很好,能认识投缘的人,还能尝试很多事情。”
明月说:“那我信你。”
他说的她不大懂,但李秋屿看起来一点不像会骗人的。
李秋屿笑道:“不过,有时别人的话也要想一想再决定信不信。”
明月怪笃定:“是你说的,我就信。”
李秋屿今天话太多,他得走了。
车子掉了头,农家乐的大鹅伸长脖子叫唤,想要追人,被明月掐住脖颈拎到了旁边去。
车窗是开着的,李秋屿跟她道别,明月摆了摆手。等他的车动了,明月忽然跟着车跑起来,像小时候那样,年关过后追着李昌盛夫妻坐的汽车。她好几年没这样追过汽车了,她长大了,即使李昌盛夫妻再走,她也不会这样追的。
可她上一次追汽车,才刚十岁,她就这么跑起来,小辫子一跳一跳,好像前面有爸爸妈妈,她把三年里的想象与现实迅速混淆了,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别人都有汽车追。
李秋屿从后视镜看到她,明月一直跑,她觉得自己又变成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只要跑得快,就能追上汽车,她喘不动气了,也毫不在乎。
李秋屿不断从后视镜看她,那个女孩子穿的是红衣服,像团火,烧了一路,他不懂她追他车做什么,只能停车。
明月眼角有了眼泪,她喘着粗气,李秋屿诧异不已,他递给她一张纸巾,安抚说:“如果我明年还来,一定会找你买东西,回去吧。”
明月没说话,她只是想追汽车,她像只掉队的候鸟呆滞地看着李秋屿,李秋屿微笑:“你叫什么?我来的话肯定会找你。”
“我叫李明月。”她呛了一嘴灰尘。
李秋屿说:“这么巧,我也姓李,有机会明年见好不好?你先回去,要是你能考第一,我再送你个礼物。”
李昌盛夫妻那年走的时候,也说明年回来,明月分不清承诺和谎言,就像分不清是天大还是地大。这没什么要紧的,明月摇摇头,告诉他:
“谢谢你跟我说话,我今天非常高兴,再见!”
她往后退了几步,抱紧熊猫。
李秋屿回头看了她两次,她开始变小,最后成了一个红点,立在春天里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