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人摸了摸脖颈胸前就住手了,他又对镜伤了那么一会儿神,放下镜子,叹了一声。我本想着,他日常用我的身份,除非我没日没夜地蹲守,不然很难抓着他换脸的时刻,谁知在这事情上我顺利地异常,那人叹一声之后,手一抹直接换了脸。戴之霖换完脸就开始在床下打坐,我则在角落里伤神,不得不怀疑自己的判断。我一直以为戴氏是怎么都不会走歪路的真佛转世,然而此时他身上魔气大盛,显然是成不了佛了。若他真的只是累世行善的小佛子,这局棋,可更难走了。 知道戴之霖弃佛成魔之后,需我劳心的事情就又多了一桩。幸而洛河和陌川那边修炼顺利,心思更宽远,修为也更进一层。若不是卦象依然,我都想骗着自己一切安好了。洛河对天尊的位置有些执着。她交游甚广,对法修间新生的法诀灵宝也常怀好奇,近些时候迷上了机巧傀儡之术,老与我通信,邀我同她一起钻研。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我原有些看不上。可洛河总是递她的心得,我也不能一眼不看。看着看着,我倒真明白了这中间值得我钻研的地方。我集不到足数的魔骨道骨做尝试,但可以借傀儡推演这些骨相的细节。傀儡术入门还算容易,往后推演单靠书信往来就不够了。我捏造了一个散修的身份,改了些许形貌,以洛河友人的身份进她宗门研习。进法修的地盘我向来都是提心吊胆,这一遭大大方方挂着进去用的客牌游览,放松之下便赏起了风景。一边走一边摘着细柳叶,我正摘出了趣味,手却叫人抓住了。不论那几多的仇家,我做魔修时修行还算顺遂,一把年纪仍是偏少年的形貌,说明天资好入道早,人们知我魔尊身份,便更生敬畏。可此番我弃了魔尊的身份,坏处就显露出来了。我修为封住会叫人轻视不说,走路上动不动还要矮旁人些分寸。抓着我的人身量就比我高些。要抽出手的办法我多得很,可惜不那么丢脸的办法我还没有思索出来。“小公子难道不知道,”他把我拽到一旁就松了手,“宗门内的青柳是不能乱折吗?”我回身看来人。他是月白的袍子,含笑的脸,鼻翼秀挺,眉带英气。我也知道直盯着人无礼,可看他面容我实在想不起这人为何有些眼熟,我视线转到那只他刚刚造完次的手上,揽起来捏了一捏,才由他上佳的骨相对上人名来。他不正是陌川。亮客牌并不耽误我品味他骨相。因为研究傀儡术的新心得,我对骨相的理解也更近了一步,好不容易有了新材料,我实在是舍不得收手。我这边忘情,陌川就有些尴尬了,他抽回手去,看着我解释:“宗门中的青柳有防御的功用,放在俗世一叶千金,还请小公子高抬贵手。”这青柳叶对我来说和凡叶并无不同,它们能做防御也是因为数量多和阵图巧妙,而不是因为什么谁都不稀罕的“俗世千金”。陌川此时一语双关,显然不再是因为叶子,而是被我摸骨摸得有些毛。陌川在我印象里还是火炉边那个婴儿,我懒得顾及他的情绪,只回他:“我来见洛河,烦请道友带路。”洛河如今仍是峰主,她的小山头我其实偷偷摸摸来过好几回,嘴上说让陌川带路,我却主动踏到他前面去,大步流星地往洛河住处去。陌川应该也有了几十岁的年纪,心性却和洛河十几岁时候一样活泼,一路上起了不少问我身份的话头,要不是我知道他是洛河亲随,我都要怀疑他是被我某个仇家附身了。他第三次问出“小公子和峰主是几时认识的”之后,我算了算年岁,诚实地回他:“要是算我初次遇到她,大约是十年前的事情,要是算我和她的渊源,应该也有百又数十年了。”陌川冲我温润一笑:“小公子不想说便罢,何必这样框我。”在修为上,洛河对陌川的管教显然没有承袭我当初的严厉,不然怎么就教出了这样嬉闹的个性。我到底不欲同小辈置气,淡然解释:“我入道时年纪小,实际年龄比看上去大很多。”他轻笑着称是,大概是没信我的话。我到底伪装了一个散修的身份,还有陌川在身侧虎视眈眈,在此处着实不太好动修为,一步一步走得比平时慢了些,心情不算晴明,对陌川的话更多爱答不理。这人也不着恼,隔几步又问我:“在下道号陌川,不知道小公子……”他问我名字时也成意吞吞吐吐,左右我没想着瞒他,转过头说了真名:“何青沐。”魔尊的真名本来就算禁忌,这几年戴之霖借我身份,更是把我的真名藏得严严实实,这三个威震魔修的字一出,陌川竟然还给我递了个促狭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