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不敢?”
秦峥将景升帝丢在他怀里的折子翻开,略略几眼看了,这才不紧不慢把折子合上,抬头看了眼景升帝:
“激将法对我没用。不过既然没问题,那孙儿就开始着手准备人手……准备南下,至于匠造司的那些个人手,也得劳烦皇爷爷派人,把人送到南边去,先跟萧逸汇合。”
景升帝一顿,手下写了一半的大字去势便已然尽了,索性丢开笔,拿了身旁大太监递来的帕子擦手:
“怎么,这么舍不得人?把人带在身边不说,还要让那些个打算学手艺的,也跟着你千里迢迢的南下?”
秦峥嗤笑一声:“瞧皇爷爷说的,我要真是个痴情种,皇爷爷这会儿估计早就一棒子打下来,要把孙儿打个清醒。”
“我是想着……这些东西,固然能有利于边军军备,可于百姓,难道就无益了么?”
秦峥把自己的想法徐徐吐出:“要知道,那绞盘,一开始也不过是用作于井轱辘,后来,才挪到了攻城车上……如今的大历,外敌早已不足为惧,攻城车这种东西想要用到……”
秦峥一撩眼皮子,看向景升帝:“怕得等到,祸起萧墙之时。”
秦峥虽是这么一说,但景升帝依旧还是气不打一处来,抄起先前拿来写字的斗笔,扬手便朝着他砸了过去:
“你就不能盼着朕、盼着朕的江山一点儿好?”
秦峥闪身便躲,但措不及防间,笔尖上沾着的墨汁还是从他身上划过一道墨痕。
他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了一句:“实话实说嘛……”
但见着景升帝佯怒,秦峥也就见好就收:“南地虽偏远,但到底也是皇爷爷治下的皇土。只是山高皇帝远,那些个地方的人,怕是只闻有皇帝之名,而不知有皇帝之实,唯有一地官员,只手遮天。”
“所以孙儿这回过去,一是想拿那小丫头的身份做个幌子,二也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替皇爷爷往远处,再多看看,看看那里的百姓生活如何,看看那里的官员,又该是个什么模样。”
“那小丫头手里捏着的,非是一门手艺,而是一门,进乎于道的学识。”
“知其然,而后知其所以然,如此,方能于此之上,更进一步。”
“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她年纪还小,就连以后要教的那些个从匠作司和各处抽调出来的学生们,也大多都是太监。”
“前者困囿于后宅之中,后者困囿于宫廷宗室之内,”秦峥抬眼,对上景升帝的一双眼眸,却无半分后退之意,“皇爷爷,我想要用的人,不是朝堂上汲汲营营的衮衮诸公,而是眼底,能看得见百姓之难,能撞破南墙,也要为民请命的,热血尤未凉之人。”
“而恰恰,他们都出身低微——若是做不到为民请命,那至少,能教一地百姓,从皇爷爷的治下,多感念些皇恩浩荡,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皇爷爷,你说呢?”
景升帝沉默了许久,半晌,哑然失笑,他摇着头叹息着:“你啊,你啊……既然你想去做,那便去做吧。”
“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秦峥道:“半个月后,等天再暖和些,路上带的那些个东西,也就能少上许多。”
“再则,上回出行,那刘承延也不知是打哪儿得来的消息,一路追去了鸠县,这回再走,就该是得再换个身份了。”
秦峥轻笑一声:“孙儿已经教庞师傅去搭了户部衙门的路子,看多办几张路引子出来,顺带让玄策提前出发,若当真能顺利跟萧逸汇合,那便不算什么……若是半路他教人给坠上了,那就得好生查查,这背后到底是谁在盯着诚毅郡王府了。”
“能做出这般作态的人,底子定然不干净。”
“所以这回出行,还是得教皇爷爷派了内廷的人,携了密旨往户部走上一趟。”
“多给孙儿准备上几个能用的身份来,老弱妇孺的这些个,也都来几个。”
景升帝升起几分兴趣:“你这是打算……掩人耳目?”
秦峥轻笑一声:“多扯两层纱幔,多派几回人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时间长了,能不能迷惑住那些个人,使其放松了警惕是一回事,能不能拖延着时间,教人摸不清我到底人在哪儿,这才是正经事。”
景升帝拿指头点了点秦峥,唤来自己身边的大太监:“顺德,伺候笔墨,待朕写完这道密旨,用了印玺,你带着人,亲自往户部衙门走一趟!”
一直守在景升帝身边的大太监闻言,上前一步,朗声应下。
司微不知道他往宫里这一趟到底有什么意义,单纯为了哄太子妃开心么,还是拿他当做搪塞朱氏的借口?
若真是如此,似是郡王府后院里的那些个美人们,哪一个送进宫里,不比他司微来得更有说服力,更容易讨朱氏的欢心?
从满脑子都是八百两银票的进宫,再到陪太子妃朱氏说些个胭脂水粉上的事,最后又从东宫领了一堆的赏赐出来,司微依旧带着几分茫然。
但这份茫然,在见到紫藤院里一日之间盖起来的、透着木材气息的小厨房,和雪酥迎来送往招呼着一院子的莺莺燕燕时,所有的茫然尽数褪去,只剩几分咬牙切齿。
——诚毅郡王立府两三年,来后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昨夜里,他宿在了紫藤院,司微的东厢房。
他不仅在东厢房里过了夜,今日一早还把人带进了宫里,去见东宫的太子妃,甚至还特意吩咐下来在紫藤院里,多给建了一个小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