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环境,不同的菌群,不同程度的暴露,以及路上行路时的颠簸疲惫,作息规律的紊乱,身体免疫的下降,这些对于本就体弱的尤氏而言,是真能要命的存在。
更何况,就司微打听来的,关于诚毅郡王的消息里,大多都没伴随着什么好事。
司微沉默许久,终于还是开口问询:“此行,郡王南下,是为了……?”
秦峥也没瞒着的意思:“查案。”
司微抬头,对上秦峥的双眼:“听闻郡王上次查的案子,是涿郡知府程钧州一系的贪赃案,殿下带了涿郡知府的人头和账本,一路从涿郡至京城,杀出了一条血路,三百甲卫,至京城时,仅余二十多人。”
秦峥搭在膝上的手指微动,面上却不显分毫:“嗯?”
“此行太过危险……”
“不危险,”秦峥打断了司微要说的话,“都说了是乔装,只要身份不暴露,能有什么危险?”
“程钧州之事,已是几年前的旧案,牵扯之大,动摇国本……”秦峥掀了掀眼皮,回想起时尤还带着几分冷笑,“朝廷榷茶,建立茶场,收民间茶园所出之茶,与西域诸国换取良马。”
“你可知,这茶场所得之利,占了朝廷每年军费的多少?”
“关中少有草原,马匹矜贵,便是一匹驽马,市间也多要十两银之高,一匹真正的好马,是真正能价值千金的存在。而那程钧州因隐匿茶货所得之利,换成良马……可抵我大历整整一年,采买数千良马的军费。”
“一个寒门出身的程钧州,任职涿郡知府的六年里,竟能敛下千万两白银,且这千万两白银,只是程钧州一人所得——等于说,只程钧州一人,便吃下了我大历边军至少数千匹良马。”
“千匹,是大历边军,一个前锋营的战马配额。”
“便是边军不缺这些良马,千匹良马送去马场繁育,六年的时间,又能配出多少马匹,以供应边关战需?”
“而这不止千万两的银子,都进了程钧州一脉手里,花在了奢侈享受,还有豢养死士上……”
秦峥抬眼,看向面前的司微:“死了一个程钧州,则能活我边关百姓无数——便是当年,我若是也跟着那两百余甲卫一起死在涿郡,圣上势必大怒,动用驻军调兵彻查。”
“一地驻兵的都尉查不出来,那就换一个都尉来查,一直换到能把诚毅郡王之死,查得水落石出,查得把涿郡官场,上上下下清洗个干净,方才算是罢休。”
“所以当年杀了程钧州之时,我也在赌,赌世间公道这杆秤上,放上去多少人命,才能平了涿郡动摇国本之患。”
“若寻常人的命不够,那再添一个我呢?”
秦峥看着司微,视线幽邃:“两百七十余条人命,换得涿郡一干硕鼠一网打尽。”
“程钧州的案子,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你可知,自涿郡知府程钧州贪赃案后,我这几年里又接了几桩差使?”
“办完之后,那些人的下场,又该如何?”
司微呼吸一窒。
便听秦峥轻声道:“等闲的案子,落不到我手里,但凡落在我手里的,查出来按着国法……最轻的,却也是抄没家产,举族流放三千里。”
司微心下倒吸一口冷气:“郡王殿下如此说,就更不能教我娘跟着一道掺合进这些个事端里去,殿下又何必牵扯无辜?”
秦峥看着司微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哑然失笑,虽只是第二次见面,但眼前这个小姑娘,每次见着他都是那么个……说憎恨厌恶谈不上,不情不愿,想无视又无视不掉,只暗自恼恨着要他自觉赶快消失的模样。
好像只要他秦峥消失了,所有的麻烦也都会跟着一并解决。
秦峥敲了敲矮桌:“我是想说,我查的案子,虽牵扯都颇大,但不是每一回,都跟程钧州的案子那般凶险。”
“此行南下,以探察为主,先把情况摸明白了,后续的事才好办,你跟你娘的作用,也就是前期帮着给我打个掩护。”
“不指望你们能真起到什么作用。”
说罢,秦峥从袖中摸了个匣子出来,遥遥在司微眼前一晃:“我呢,也不跟你一个小丫头在这说什么为国为民,也不是非要摁牛喝水的性子,这匣子里,是八百两银子……若是你去,到了南地,这八百两银子便算是给你跟你娘在南地置办家业用,怎么花用我不干涉,只一点,不能暴露我的身份。”
“若是你不去,想来你娘亲听闻你的消息,也愿意跟我往南地走上这么一遭,只是到时回京城,怕就得是个三年五载的了……至于进了我郡王府的门,不经我点头还想出去的……”
秦峥眉眼含笑:“小丫头,你且就想着罢!”
“怎么样,这路我都摆在你眼前了,你怎么选?”
所以这就是司微不喜欢和超出固有阶级的人打交道的原因。
无论是脱离了中底层的富二代,还是大院出身的军、政二代们,有些东西在耳濡目染之下,他们天然就能信手拈来,对普通人形成全局性降维打击……政治动物其自身的獠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本能。
而放在这么个君权至上、阶级壁垒更加凸显的古代,或许就连摆在司微面前的这个选择,在诚毅郡王看来,或许都透着些屈尊纡贵,分外有诚意。
司微跟秦峥僵持了许久,半晌,终是扯了扯嘴角,抬手接了这来自诚毅郡王的匣子。
匣子里装着的,是八张百两银票,薄薄的纸迭在一处,竟也能迭出些许沉甸甸的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