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酒楼”后,谢子秋还在想夙鸢方才说过的话。他忽然握紧李元狐的手:“你说夙小姐的意思是不是想助我们回国?”李元狐:“……”他斜瞥了谢子秋一眼,没有回答。谢子秋又道:“必是如此……她定是想攀附皇权,以图更大的利益。”李元狐淡道:“若想攀附皇权,她理应寻找南越权贵才是,何必纠缠于我们这等落魄质子。”谢子秋摇头:“不……南越商贾在九国之中地位最为卑微,即便她富可敌国,也终究只是个寻常人物,无法摆脱身份的桎梏。然而,若能扶持他国的皇子,未来或许能一步登天,她必定是在策划这样的长远之计。”李元狐:“……”谢子秋喃喃冷笑:“这女子真是贪得无厌,不过,这也正是我们可以利用的地方。”“她不是这样的人,夙家生意也不是寻常生意。”李元狐瞥了她一眼,眉宇间透出一丝冷意。谢子秋轻笑道:“夙家的人品和生意,我没有半点兴趣。只要她愿意帮我们回国就行了。”李元狐道:“你也说了,南越商贾即便富甲一方,但地位卑微,出行受限,如何能够确保我们安全逃离南越?”“这……”李元狐又道:“而且,我们身处南越都城云州,一举一动都受到严密的监视。即便我们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心,但只要稍有出众之处,都可能被视为眼中钉。”谢子秋叹了一口气:“是啊……哪怕我们不能马上离开南越,能先远离云州也是好的,至少还能盼个未来……”李元狐接口道:“还有,你别忘了,在两国盟约的有效期内,我们擅自回国很可能会导致两国间的冲突,所以这并不是一桩一厢情愿的事情。”谢子秋撇了撇嘴,转瞬间忽然想到:“但若回国继承大统呢?”他眸光微亮的朝他笑着。李元狐叹了口气。他原本只是想打消谢子秋回国的念头,确保不牵连到夙鸢,却没想到,谢子秋竟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谢子秋忙道:“难道你从未有过当皇帝的想法?”李元狐耸肩,满不在乎道:“我只想做一个忠心为宗主的质子。”谢子秋听后,带着几分轻蔑地“嗤”笑一声:“你啊,毕竟才十六岁,还只是个孩子,根本不懂做皇帝的好处。”李元狐一拂衣袖,神色敛正:“世间众人皆对权力趋之若鹜,然而身处万人之上,却沦为孤家寡人,又有什么好的呢?”“若可登上帝位,我至少能够掌控自身命运,不会沦落为他人手中的棋子!”谢子秋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忽然喃喃道,“我记得你……”“什么?”李元狐见他欲言又止,奇怪道。谢子秋瞥开始视线,改口道:“走,芙雅姑娘做了一支新舞,甚是美妙,我请你去玩。”他脚跟一转,拉着李元狐去了“万花阁”。李元狐虽叹了口气,但怎么样都无所谓,便跟着他一同去了。两位身着珠冠锦袍的公子哥一踏入万花阁,便被引领进一处雅致的包间。随即数位身姿绰约、婀娜多姿的舞姬鱼贯而入,面对如此热闹的场面,李元狐却觉得寂寞。他自幼朋友很多,可数来数去却没有一人可以倾吐心事。李元狐无聊地摆弄着酒盏,仰头饮下一杯,灼热的液体灌了进去,却无法填满深入骨髓里的孤寂。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可刚送至唇边时,碧色的酒里忽然倒映出夙鸢的影子,让他恍惚一愣,回头时,却没有在身后看到任何一个人。这已经是第几次错觉了?李元狐握着酒盏的手慢慢僵住。他心里说不出的郁闷,偏偏这个时候,记忆这种东西从他脑海里跳跃出来,遮蔽了他的双眼,将他的心绪带回了十二年前……那一年,李元狐才四岁,便被遣到南越为质。但好在有他兄长李寒熙一路护送,也不至于过于孤单。这一队人马历经千山万水,终于抵达南越疆土。在稍作安顿之后,李寒熙以采购为名,易容后悄然造访了夙家。因其与夙家老爷有要事相商,于是将李元狐托付给夙鸢照看一日。那一日的光影,似细碎的金沙,清晰得可以触及每一缕光线的脉搏。然而,这光晕之下的一切却又显得不够真切,仿佛是一场悠然梦境……李元狐在来之前就曾听李寒熙提过,说夙家的商道与别人不同。寻常商贾往往专注一隅,或致力于手工业之精细,或图谋于当铺钱庄之富贵。然而夙家,却非如此。除了那专营珠宝的“聚宝斋”外,夙家热衷于以银两为媒,投资四方生意。其名义上是助人实现宏图大志,实则是为了获取丰厚的分成利润。故而这些生意,仍旧由原先的经营者操持,夙家只是幕后助力,默默分享着成功背后的银两。也正是因为这种独特的经营之道,让夙家在短时内迅速崛起。,!但李元狐却不懂。他将圆滚滚的小脸蛋搁在案桌上,瞅着夙鸢,嘟哝着小嘴道:“凭什么她能做生意?”那日,阳光从窗口洒落,犹如细碎的金色碎片铺满地面,形成一片薄如蝉翼的金辉色泽。夙鸢身着一袭浅绿色裙装,恰似春日里的新柳,裙摆轻垂,如碧波荡漾,与桌上盛放的桃花相映成趣。李元狐瞅着她,将小脸微微鼓起,腮帮子里像含着两颗小枣子,手中的酥饼被他咬得四分五裂,碎屑掉了一桌。在他的认知里,做生意需要精明算计,需要时刻关注账目的平衡,需要不断与各色人等打交道,但夙鸢就这样坐着,手里既没有算盘也没有账本,着实叫人觉得奇怪。侍从道:“东家,赵掌柜从‘蜀秀庄’遣人前来,提醒您去年所借的三百万两银子,下月便是还款期限。”夙鸢微微点头:“知道。我曾吩咐你们全力购进他们家的蜀锦,眼下如何?”侍从恭敬地回答:“东家,我们已按照您的指示,全力购入了‘蜀秀庄’的蜀锦。市面上只要价格合适,我们已尽数收入囊中。”“现今行情如何?”“如今市场价格已被我们抬至八十两一匹,寻常百姓见状跟风抢购,导致蜀秀庄现已断货,难以按时交付给买主。现下,他们愿以高达一百两一匹的价格对外求购蜀锦,但短时间内几乎无人能拿出如此大量的货源。”夙鸢道:“很好。你告诉他们东家,我愿以当前市场价,即八十两一匹的价格,将上好的蜀锦全部售予他们。但前提是,他们必须接手我现有的全部货物。此外,我还要与他们达成一项十年协议,每年从他们的蜀锦利润中分我三成。”侍从面露疑惑:“他们会同意吗?若他们发现我们的货源本就来自他们,岂不是……”夙鸢轻笑一声:“他们历年来最大的买家都是朝廷,此次如此急切,想必也不例外。因此,他们已无暇他顾。待协议签订后,你立刻将我从他们借来的三百万两银子,加上两成的利息,一并还回去。”侍从随即明白地笑了起来:“是的,东家。”李元狐忽然插嘴问道:“那你到底是还钱了?还是没还?”夙鸢唇角半挑,眼波流转,转头看向李元狐,轻笑道:“你说呢?小弟弟。”那双有些促狭的眼睛竟让他觉得深不可测。“我……”李元狐支支吾吾,答不上来。管家张黎昕见李元狐好奇多问,不禁微微皱眉:“小姐,不如我带他出去走走,以免在此打扰了您的正事。”夙鸢摇了摇头:“无妨,他只是个孩子。你若是将他赶走了,爹回来怕是要责备我怠慢了客人。”说罢,她忽然想起来还没问他的名字:“对了,小弟弟,你叫什么?”“林、林潋。”李元狐又支吾着,撒了谎。临行前,他的兄长李寒熙曾再三告诫他,务必要隐藏好自己的身份。然而,李元狐毕竟年纪尚小,不擅长说谎。他灵机一动,迅速将手中的酥饼丢进嘴里,希望这样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自然一些,不至于让人察觉出他在撒谎。夙鸢见李元狐吃得津津有味,示意张黎昕再为他添上一些精巧的点心。随后,她转过头,继续与侍从们商议事务:“还有何事须向我禀报?”这时,另一侍从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回答道:“东家,何氏矿产的那笔一百万两银子,距上次借贷不过三月,他们又来求援了。此刻正在门外候着,希望能得您一见。”夙鸢闻言,轻笑道:“我记得上次借给何氏钱时,她似乎颇为自得,认为我不求利息,是她占了便宜。”张黎昕随之笑起:“小姐那日表现得天真柔顺,她见您年幼,便以为能轻易从我们这里得到好处。”借钱不求利息,不是占便宜,又是什么?李元狐听着他们的话,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夙鸢道:“这次我便不出面了,张叔,你代我去告诉何氏,我近日身体不适,无法会客。至于借款一事,你告诉她,先前借出的一百万两银子,我决意不再追讨,且愿再出资一百万两,条件是她须将铁矿转让予我。这样她既可摆脱经营铁矿的诸多烦忧,还能得一笔不小的收入。”李元狐闻言大出意外:“可她为什么要将铁矿转给你呢?铁矿是目前最挣钱的买卖之一,曾经就有人凭借铁冶成业,最后富可敌国。如今九国战乱不止,铠甲、武器都需铁制,这样的商机可谓是千载难逢。她怎会为了区区两百万两银子就舍得放弃这只‘肥羊’呢?”夙鸢微微一愣,转头看向李元狐:“小弟弟,你竟懂得这些?”“我……我是听兄长说的。”李元狐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急忙又撒了个谎,圆嘟嘟的脸蛋一下鼓得像枚汤圆。夙鸢见他如此可爱,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你兄长也是个有见识的人呢。至于何氏,其中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她顿了顿,继续道:“何氏久居深闺,对外界世事知之甚少。去年她夫君病逝,留下三个矿场,然她夫家的亲戚眼红不已,已夺去其中两个。她一介女子,既无经营铁矿的经验,又无人手守护剩下的铁矿。而我,正是给了她一个解决问题的机会。”李元狐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可是她为什么会一定选择你呢?毕竟这铁矿价值不菲,想必会有不少人愿意接手。”夙鸢微微一笑:“因为两月之前,当何氏处于最困顿之际,我不仅慷慨解囊,借予她一百万两白银,而且未收分毫利息,任她何时归还。这样的条件,对于当时的何氏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加之她见我年幼,或许以为我涉世未深,难以洞察人心,因此不会心存太多警惕。所以,当她再次面临困境时,自然会想到我这个曾经伸出援手的‘好心人’。”李元狐突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他瞪大眼睛看着夙鸢:“这是个圈套?万恶的商人,你是在剥削!”夙鸢微微一愣,随后嘴角轻轻上扬,发出一声“嗤”的笑意:“你这小家伙,倒是心思敏锐。”说着,她向李元狐招了招手:“你过来。”李元狐虽然有些不满,但还是鼓着圆嘟嘟的脸蛋走了过去。夙鸢抬手朝着他的脸蛋轻轻一弹。李元狐疼得“啊”了一声,两手捧着一侧的脸蛋,眼泪都快滴下来了:“好痛!”夙鸢一瞬间敛住笑容:“记住,人的机会通常只有一次,把握不住,就该被收割了。”:()春风得意千金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