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从前的种种终于串成一线,他真的一早就在谋划了。怪不得谷家一向人丁单薄,可笑可笑,除了家人,从来骗自己最深的,都是自己最信任的那个。
即便自己视为唯一一个朋友的诸葛稷,不也是早就识破了自己的身份,而后处心积虑地想将自己留在身边么。
“刘奶奶今晚和我提起这个,是想让我今后襄助稷公子,如同那个人襄助武侯一般?”
“不错,老身初见你便知你虽涉世未深,却心如明镜。想来按稷儿的心性,他的打算到今日应该也瞒不住你了。”
秦溪默然无语。
刘奶奶轻拍秦溪的肩膀,淡淡道:“我们上去吧,这里空气不大好,待久了老身的日子也会少一些。”
烛火灭,如梦境一般,那青黄色的脊背又一次隐没于黑暗之中。
月色下,刘奶奶缓缓在船首的绞盘边坐下,轻轻拍着自己的腿。秦溪凭栏远眺,心乱如麻。
“刘奶奶可知我的家乡究竟在何处?”
“按推断,应在武陵郡某处。”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寻得回家之法?”
“我的公公精通卜算之术,曾为他算过,说唯有待天时地利人和,方知回家之法。”
“这么个算法等于没算,也指不定是想囚他在身边所用的托辞。”
“或许吧,公公已去世多年,鞠躬尽瘁,倒也无法评判了。”
“可他所为的鞠躬尽瘁,与谷家何干?”秦溪忽而转身直面着这白发的老妇,语气中微微有些激动:“那王又不是谷家的王,但家却是谷家的家!”
刘奶奶淡淡一笑:“你说的没错。”
“所以,您还想要求我为了这所谓大晋王朝而远离家乡,襄助稷公子?”
刘奶奶轻轻摇头:“不,并不是为了大晋王朝。”
秦溪面色微怔。
“我听稷儿说你遇了流寇,救了一家猎户。”
“那又如何?”
“若天下太平,何来流寇?”
秦溪哑口无言。
刘奶奶缓缓起身:“生逢乱世,于常人而言是极大的不幸,于英雄而言却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孩子,你当然可以心安理得地偏安一隅之地,但若战火席卷你的家乡,你或许会后悔,当初也许有那么一个机会能荡平四海,还天下一统,再无战火,让百姓安居乐业。”
“我……我算什么英雄,我只是个会一点铸剑的铁匠而已。”秦溪的目光低垂,在刘奶奶所说的大义面前,秦溪忽然觉得自己是如此渺小。
刘奶奶缓步走到秦溪身边,温暖的手掌轻轻搭在秦溪肩头:“相信自己,你的剑足以证明,你比你自己想象的更好。”
秦溪望着浓重夜色下的浩瀚湖面,心潮如波浪般翻涌,许久后,终于长呼一口气,问道:“那,下一站去哪里?”
“这个,等明天稷儿醒了,你去问他好了。”刘奶奶轻轻地撂下这么一句,缓步向自己屋中走去。
不多时,偌大的一艘船上,似只剩下秦溪一个人。
秦溪没有睡意,在最高一层的甲板上仰面躺下,如同躺在马车车顶上一般,喃喃道:“所以,你想怎么救这个乱世?”
然而天明之时,诸葛稷却没有现身。
诸葛稷的房门紧闭着,庞姐姐的房门紧闭着,连刘奶奶也未曾出户。
这艘大船还是与往日一般侍者如梭,浆洗的浆洗,送膳的送膳,秦溪在甲板上溜达一上午,又在房中待到下午,忽然觉着有些无聊,便又到最高一层凭栏四望。
码头上人来人往,许多船只靠岸离岸,无家可归的流民缩在檐下阴影中。当上巳的欢愉不复,满目皆是沧桑。秦溪就这么随意看着,又好似想看到些什么,然而直到绯红的太阳已触到湖面,那一抹颜色还未曾出现。
不远处,又一艘大船启航,秦溪随意地望去,却忽然见到一个清瘦的身影似遥遥地向自己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