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声杳然问道,语气里只剩意义世界尽头对来处的最后一丝牵挂,又像风筝在获得天空的自由前对放飞者的回光返照。
“你们在这里又是怎么会相见的?”
空明音声中,两个偷情者顿时看到了所谓“相遇”的真正缘起,以及本质上正因为两人是截然不同、不可能同一的个体才构成了“相遇”的前提。
“相遇”,终究因于“分离”,亦终归于“分离”。
一念至此,两人不禁有一丝黯然。
澄澈星空下,一片轻云将至未至,就听来者接着道:“你们现在看到的是逃不出生死离别的人间,现象世界,你们回到的是让一切生死离别得以呈现的本来世界。”
刹那间,烟消云散,星光复明。
两人豁然明白自己本来就在那个真实世界里,只是还有最后一丝阻隔让自己无法与它相认——抑或正是因为有这不由自主的“认”,才会无法抵达那身在其中却无法抵达的“本来世界”。
但大门和引路人已在眼前,只要做一个选择就能一窥万有的真容和不证自明的最终真实…
不知为何,两人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宛若来自永生的诱惑,令人无尽心驰神往,而这“神往”不是意义世界里的快感或激情,而是一种同样无垠而永恒的灵静,更奇异的是,这灵静似乎直接与万物灵犀相通…
在这无法言喻的体验中,连“此在”里一个最深的固结都开始自行解离:此时此刻,“我”,这个一切认知、情感、思维的起点越来越显出荒谬的底色,“荒诞”并非来自它的存在,而是它令“此在”与万有割裂。
此刻,随着“割裂”在那灵静面前不攻自破,由“割裂”维系的“自我”也越来越无从成立…
不,不是无从成立,而是还原为了“自我”的本来面目…
这“此在”,这“一切的一切”,无不是“我”…
那是本自无限和永恒的所在…
然而就在两人感到真理的故乡近在咫尺时,某种无形却不可抗的力量却生生让他们无法迈出这最后一步,无法走出意义世界设下的“自我”,回到那无在无不在的真正自我。
哦,原来杀手就是为此而来,这次偶遇由此显现出了命运的必然。
两人又一次不约而同,已套上链锯的颈项相向转动,两道从深爱即将升华到真理世界的目光最后一次交汇到一起,这场由肉欲开启,不经意间心灵契合爱欲交织的孽缘,此刻得到了最终的成全。
神秘客知道这对偷情人准备好了,他双臂一振向两边拉开,锋利链锯随即毫无阻力般切入两具活生生的肌体。
血光出现的刹那,两个最后一刻作为“人”存在的心识体已然明白他们将回到本自无可分离、无可相遇、本自一体却无可称名的同一之境…
在此,一切——无论那是什么——都无需完美地完美了。
时间维度扭曲的起点袒露无遗,这个此时作为“阿杰”存在的心识体正是从那一刻开始看到了万有之源,真理世界。
在随后看似漫无涯际的时光里,虽然这本真仍常常被遮蔽,极少显露,但它已在这颗心识体的根底里被解封,再未被彻底隔绝。
遮蔽它的依然是过去隔绝本真的不可抗力:本能欲望驱动的造作妄认。
只有妄认出的一切才让本能欲望有得逞的前提。
但在本真已被解封的心识体里,本能和欲望不再像过去那样在循环自证中只是不断强化,反而在无意识中不断印证着不证自明的真理世界。
这不啻为一个奇迹,本是通往永恒地狱之路,被点化为了真理之门,更奇妙的是,两者并不互斥。
但赴死时看似近在眼前的真理之门,真要抵达却依然长路漫漫,只是这段路已不在原来那个世界,而是来到了当时的阿尼卡提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