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都绵绵的细雨飘飘洒洒,一如每年的黄梅时分。
钰音站在熟悉的街道,望着周遭熟悉的一切,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回来了。
五年的历练,她的容貌打扮与从前有很大的不同,除非熟悉她的亲朋密友,否则也难以一眼认出她是五年前的郎钰音。她穿着一身简练月牙白小洋装,帽子朦胧的纱巾轻掩疲劳的面容,现时一间舒适的客栈正是她现在需要的。
客栈跑腿的小二见她打扮光鲜,自然不敢怠慢,连忙殷勤地帮她把行李搬到客房,她知道这些小二都是猴精一样的人,天天面对天南地北的客人,要从他们身上打探消息,那是上上的人选。
小二服侍钰音住下,钰音随手打赏了几个小钱,小二笑逐颜开:“多谢姑娘,有什么吩咐尽管到楼面找小的。”
钰音也不和他客气:“这位小哥,我是从外地过来永都办货的,我听说这里有个姓郎的商家是卖永都上好的山货,他的货质量好价格又实惠,那我向你打听打听,他的宝号在哪里,我好上门看货。”
小二满脸堆笑:“这位姑娘想必是第一次来永都,你说的应该是郎若浦老爷,但郎老爷前几年已关张所有生意了,姑娘要另作安排了。其实小的也认识几个好的商家,姑娘需要的话,小的可以带路前往。”
钰音心下一沉,她不露声色:“关张?我看永都挺热闹的,近来也没兵荒马乱,这市道没理由关张生意啊。”
“这位姑娘您说得对。永都啊地杰人灵,向来繁荣,郎府也曾是永都的富户。但听说他的女儿跟了永军的顾督军私奔,后来被顾督军娶了他人为妻,郎小姐被抛弃成了弃妇。”小二一说起来,就口沫横飞,一板一眼的仿佛什么事都是他亲身经历一样。
钰音却越听越是伤感,原以为不再在乎的,只是自己把它埋在心底,一旦被人揭开,又是屡屡的伤痕。
她正想打断说得眉飞色舞的小二,却听见小二说:“峰回路转,这边顾督军刚定了婚约,另一头又传来郎小姐坠海身亡。顾督军把郎小姐的牌位接进了家庙,堂堂正正做了顾家的媳妇,虽然说是身后的哀荣,但一点也不给新夫人面子,此事当时都被人当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郎老爷一向是好面子的人,可能他女儿的事给他打击巨大,没多久就关张了所有的生意,平常郎府都闭门谢客,郎老爸从此深居简出。”
钰音心头一震,小二的话带来的冲击实在太大。父亲为了她关张了苦心经营数十年的生意,而顾潇宁竟然把自己的牌位请进了家庙。她的脑海顿时一片空白,她攥紧手心,眉头轻蹙,不由觉得有点眩晕。
小二见她面色微变,显得发青煞白:“姑娘你没事吧?要不要小的去请个大夫瞧瞧,城南的劳医生医术高明,可是永都这的大国手。”
钰音听他提到廷诺,才醒悟自己这次过来的重任,她镇定了一下心神,拿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面色有了一丝红润:“不用了,这些天周车劳顿,到了这水都还没顾得及喝一口,可能累着了。只是我在这办货可能也要一段日子,就怕水土不服,你说的劳医生真有那么神?万一我真有个头疼脑热的,还真可能要找他。”
“姑娘你要实在觉得不舒服,你和我打个招呼,我立马帮你请劳大夫过来!只是,费用方面……”小二讪笑,他看钰音出手大方,人又和善,应是不缺钱又好服侍的主。
钰音当然知他所指,她又从钱包拿了一叠钱出来:“小哥,这钱给你,我在这住也怕麻烦,你就帮我打点打点,用车吃住,都劳烦你费心了,钱到时用得差不多,不够跟我说就行了。”
小二拿着那一叠钱,脸笑开了花:“够了够了,姑娘,有什么吩咐叫小的就行,小的就不打扰你休息了。”说完,他细心的帮钰音掩好门转身出去了。
钰音定了定心神,小二带出的信息太多了,她一时消化不了。顾潇宁把她的牌位供奉在家庙,这是做给别人看,还是有什么其他目的。
钰音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儿,这五年虽说有刘夫人的照拂,但是自己带着女儿始终是寄人篱下,跟着刘先生做生意,接触的生意人也不是好对付的。种种的历练,也让钰音对什么事都先思虑得失,不再是以前那个为爱飞蛾扑火的姑娘了。
她细想当初顾潇宁确实遇到被围之困,而且内部的哄乱导致内外受困。当时的援兵也的确只有杨家军可以襄助他解决困难。但顾潇宁可以把实情和她告知,她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在那个时候,她自己都会选择离开,玉成顾潇宁。而顾潇宁欺骗她,妄想达到两头欺瞒,实不是上策,也把她看成是只为情情爱爱的小女子了。
天色很快发黑,殷勤的小二也帮她端来了晚餐,还有一碗精致的桂花酒酿。钰音顿时睹目思人,这种当地做的酒酿小吃,母亲以前是最常做给她吃的。
她细细品味,眼泪不争气的簌簌留了下来,她看看昏暗的天色,决定趁着天黑,去郎府一趟,希望能看到自己的父母亲。
蜿蜒的石板小路,白墙青黛,朱门紧闭的郎府显得孤清。雨一直细细的下个不停,钰音打着伞在远处张望半饷,几次冲动差点就上前扣响那对泛青的铜扣。
在这样的一个雨夜,父母亲应该不会出门了。她叹了口气正想转身离去,却听到黄包车响。她回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敲响了门扣。
不一会,门吱丫一下开了,只见开门的文叔道:“劳少爷你可过来了,老爷太太不知叨扰几天没见你了,快进,快进。”
儒雅的男声在耳畔回旋:“文叔,两老身子可好?”
“好,好,好,就是近来梅雨天出梅厉害。老爷老毛病又犯了,腿脚不灵活。太太有几声咳嗽,不过吃了您上次带来的药,很快痊愈了。”
随着掩门声,两人同时消失出钰音的视线。钰音泪眼朦胧,廷诺,那是廷诺,他一直帮她照顾着自己的父母亲。
雨,一直飘飘洒洒地下着,钰音撑着伞伫立在尹府前,直到廷诺的身影再次出现时,已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