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坟墓这种东西并没有普通人都会有的敬畏之心,不过是土堆里埋骨头而已。但他也知道,这个地方对一般人来说意义重大,不能轻举妄动,更何况这毕竟是杨枝父母长眠的地方,他就更要小心。杨枝叹了口气,没说话,干脆利落地一锹铲掉了坟头草。图南:“……”他开始动手了。当时这个坟墓是杨枝亲手挖的,她那时很小,没太多力气,因此没挖太深,他们两个人没有挖太久,就看见了草席和棉被,这么多年过去了,它们都有不同程度的腐烂,铁锹一碰就烂掉了。杨枝看着那蓝染布做的被面上的碎花,不自觉地停下了手。她在心里祈祷,但又不知道自己在祷告什么。她甚至于不知道这下面有弟弟的遗体更好还是更差。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无论弟弟在不在下面,她都没照顾好他。杨枝在原地出神地站了一会儿,而后才换上其他的工具,把草席揭开,棉被掀起,很快,下面的尸骸就显露了出来。其实,也不能叫尸骸了。这些肢体早就在当年的火灾中被烧得很透,表面漆黑,现在已经腐烂的差不多了,看上去只是黑色的泥土里混杂了一些像是干枯树枝的细碎骨片,几乎找不到什么像样的身体部分。杨枝蹲下身,看着这些东西,很难把它们和过去活生生的人联系在一起。如果她死了,大概以后也会变成这样。她想着,忽然在碎骨堆里发现了一个红色的东西。她把它拿了上来。这是一块很小的玉石,被雕刻成锁的形状,玉锁的材质很差,全都是杂质,孤零零地躺在下面,很不起眼,不知道过去是做什么的。但杨枝知道,它曾经被红绳穿着,是一个手链。弟弟小的时候有段时间三天两头地生病,后来,在庙会的时候,爹娘专门为他求了一个玉锁,希望锁住孩子的魂魄,别让他早夭。这个手链被系在弟弟的手腕上,打了死结,弟弟也很乖,知道这个东西不能摘,从来不拽它。它现在还在里面。杨枝把它握在手心,心中已经有了隐约的答案,但她继续翻找着,终于,在最下面,发现了一个很瘦小的焦黑手臂,大概是位置比较深,它没有腐化得特别厉害,还有形状,一看就是小孩才有的大小。即使十几年已经过去了,手指还蜷在一起,杨枝伸手去拿,手臂碎了,手指化成了粉,一颗打火石掉了出来。杨枝定定地看着那颗打火石。已经被她尘封了很久,只有梦境里才会偶尔浮现出来的记忆涌了上来。那个时候,她和弟弟吃不饱肚子,只能把带回来的馍馍泡发了再吃,虽然实质上没有任何区别,吃的时候却能满足不少。最后的那一天,她离开的时候允诺会带东西回来,弟弟说,他会把热水提前烧好。她怕他没力气,让他在床里躺着,等她回来再说。所以,当年的弟弟还是爬了起来,给她烧了热水,等她回来。她也终于明白前天林秀濒临昏迷意识模糊时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同时知道了两件事情,弟弟确实曾经死了,死在火里,但他后来又复活了,成为了今天的林秀,来到她身边。杨枝握着那个玉锁,沉默地站着,四面八方的风如过去一样温柔地吹拂,她却只想哭一场。图南站在她背后,没看见她的表情,他也不知道杨枝记忆里的事情,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情,见杨枝站着不动了,他拿着铲子疑惑地问:“你怎么不动了,我还挖吗?还是给填好?”杨枝没说话。图南想了想,转到她面前,弯下腰问她:“我还挖吗——”他刚好看见杨枝的眼角有些红。图南:“……”杨枝:“……”图南飞快地挪开视线,果断道:“对不起。”杨枝觉得自己有点狼狈,吸了吸鼻子,她最讨厌被人看见自己低落的时候,尤其是被图南看见,好像自己无缘无故地就矮了一头,她扭过脸,努力让语气自然一点:“没事。不挖了,填了吧。”反正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图南“嗯”了一声,拿着铁锹立刻开始填土,全程头也不抬,很是卖力,没多久就把这里恢复得和原来一样了。把地面填平后,杨枝在地上洒了一些甘霖水,这种水中灵气旺盛,撒上去没多久地面上的草就能长出来,这样看不出有人来挖过墓了。结束之后,杨枝不想留在这里,带着图南走到了附近的农田里,一边走一边说:“具体的过程我就不细说了,我确定了一点时间,林秀是我弟弟,他过去死过一次,现在活了,不知道魂魄附着在什么东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