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杭柳梅正埋头画画,老姜踉踉跄跄出现在门口。他没看清里面是谁,进来就一屁股蹲坐在地上,一手扶着脑袋,一手捂着胸口,很难受的样子。
杭柳梅赶忙放下画笔,蹲到他身边轻声问:“老姜?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杭柳梅?是你吗?没事,我刚在隔壁蹲着检查墙角,站起来猛了,一下子有点头晕。”
“只是起猛了不会这样吧,你现在什么感觉?”
“还有点胸闷恶心而已,你快去忙吧,我自己坐着缓缓就好了。”
杭柳梅看他额头冒着虚汗,想到外面四十来度,洞窟里却只有二十几度,老姜没有经验,里外进出缺少缓冲,应该是中暑了。她果断扶住他一只胳膊把他拉起来:“这里面不通风,走,我带你出去。”
她把老姜在窟外一处荫凉地安顿好,让他躺着闭目养神,然后就离开了。老姜以为她走了不会再回来,没想到她是跑回去给他拿水壶。
“谢谢你,我怎么一直在给你添麻烦,今天又耽误你工作了。你先是回去吧,我现在已经没事了。”老姜手撑着地坐起来,两眼一黑,又差点倒下去。
“你别管那么多,我今天上午的工作做得差不多了,陪你在这坐会不误事的。倒是你,坐都坐不稳,要是一会再晕过去怎么办?我问你个问题吧,你明明不老,他们为什么叫你老姜?”
“之前有个同事说我爱操心像老头,就管我叫老姜,后来就叫开了,其实也还挺不好意思的。”
老姜确实是个古道热肠的人,做事踏实,脾气也好,别说他们一起来的同事,现在连研究所的人也会时不时找他。小到搬东西修家具,大到组织活动协调工作,老姜经手的事都更令让人放心。言必信,行必果——杭柳梅认为老姜配得上这句话。
杭柳梅晚上回去给祁绣春讲老姜其人,祁绣春低头拍莺莺哄睡,抬眼看着杭柳梅意味深长地笑了。
“做什么这样看人家?你盯得我心里发毛。”
“你这样子,可有点像我认识汉文的时候啊。”
杭柳梅听完立刻抬高声音否认:“我可没有!”
祁绣春竖起一根指头立在嘴上用最小声说:“小心吵醒孩子,行行行,没有就没有,那我们就骑驴看唱本喽。”
第二十六章聚散
“新人”降临,“老人”的日子就过得特别快,时间的度量变成“莺莺满月”、“莺莺百天”和“莺莺周岁”。带孩子最熬人,需要喂养、哄睡、把屎把尿,还要应对她不分昼夜的啼哭。开头几个月祁绣春和杭柳梅一人熬出一对大黑眼圈。但孩子会笑,会牙牙学语,甚至会逗人玩以后,细密绵软的幸福又包裹住了她们的心。
祁绣春和黄汉文还是聚少离多,莺莺一周岁的时候他也赶来了,夫妻二人略备薄酒在研究所待客,一为女儿庆生,二为感谢照拂。黄汉文说请不到几天假,也就只多待了两天。买菜、抓周、甚至安排座位一应琐事都是祁绣春和杭柳梅提前准备好,还有个得力干将就是老姜。
杭柳梅还记得莺莺抓周的时候,她们把她抱到红被面上,给她四周摆上书、算盘、剪刀、印章、尺子、木梳、画笔等等,为凑热闹把榔头和秤砣也都放上,连老姜都贡献了一只竹笛。
莺莺坐在正当中,周围是一圈手舞足蹈比她还乐呵的大人,她只是略微扫了两眼其他玩意,然后就径直奔向电工钳。
“巾帼不让须眉,这孩子不爱红装爱武装,将来是国家的工人栋梁。”老所长说完,其他人也都跟着送几句吉祥话,然后就一窝蜂去吃酒席了。
晚上杭柳梅仍旧把屋子留给他们,老姜去帮她抱铺盖,两人意外听见屋子里祁绣春和丈夫在吵架。
“……好,既然你也说抓周就是图个吉利,吉利就该放点好东西,哪有什么破烂东西都给人孩子拿去抓周的?”黄汉文叉着腰的背影倒映在窗户上。
祁绣春抱着孩子坐在他对面,嗓门毫不输阵:“什么叫破烂?再怎么样也都是我同事的心意,在你这就是破烂?那你是不是连带我也看不起?今天是我女儿大日子,你来了就骂天撅地看谁都不顺眼,一家人好不容易见个面,要是这个死样子还不如别来!”
“好,绣春,是我语气不好。但我也是为了女儿好啊,我今天一直在给你留面子了吧。当时你就该阻止他们,什么秤、刀、钳还有笛子放那,吹吹打打不务正业,是不是正经人?过周岁都拿不出几样好东西,咱们不能让孩子在这种地方长大。要我说早点走人吧,一家三口一直分开也不是个事……”
杭柳梅听得七窍生烟,正想破门而入,老姜拦住她的胳膊把她拉走:“别气别气不是大事,是有点不妥,确实应该给人家孩子放点好看的。”
杭柳梅也不光是为他鸣不平,还气的是黄汉文又想撬走绣春姐。但这样偷听墙角也不行,她走开了,忍不住猜测绣春姐会怎么回答黄汉文,喜庆的日子就这么被他毁了。
杭柳梅和祁绣春心照不宣地回避话题,两人都有预感,能一起在莫高窟并肩工作的日子不多了。她们能做的就是装聋作哑,就这样拖到了端午节。
这半年来工作进展很顺利,所里安排端午给大家做团粽吃,这还是从敦煌文献《端午相迎书》里看到的。他们先把糯米煮熟,放在盘子里摊平,再撒上红枣、葡萄干以及其他配料,然后大力重压把它们定型,就顶吃粽子了,不讲究太多章法,只要好吃就行。
杭柳梅和祁绣春给莺莺编好了五彩绳,杭柳梅托着干女儿瘦瘦的手腕给她系上:“我得绑结实点,不然撑不到节后第一场大雨就断掉了怎么办,我们可是要随水扔掉,让它把我们今年的病都带走的,是不是啊莺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