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姐当时一个人辛苦,虽然有你,但心里肯定还是惦记着丈夫。你不会这样。”老姜想说让她放心,他一定会照顾好她,但没有说出口。老姜平时话多,每逢关键时候就不是一个擅长讲话的人了,这些话到了嘴边,想了想还是实干更重要。
他翻身下炕,把脚底的鞋和板凳拿到另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以后你晚上起夜一定要叫我,走路也要看路,不要被这些绊倒。”说完去桌边给她倒了半碗水。
杭柳梅接过粗瓷碗,边喝边看着老姜笑:“这就完啦?”
老姜坐在床边傻乎乎地挠头:“你得让人慢慢进步。我马上写信给家里准备小孩衣服,等这次买的吃完了,下次再带你去县城买红枣和葡萄干,行不行?今天是你拦着我,不然的话我就多给你提回来点。以后你想吃什么就给你买什么。”
杭柳梅喝完躺下盖上被子:“不急,别到处给人说,人家都讲究头三个月不能讲呢。医生也说了,这三个月孩子都还没坐稳,很容易掉的。”
“你别乱说,也别胡思乱想。只要它注定是咱的娃,那它肯定顺顺当当来。”
杭柳梅的心里七上八下,她看着房顶被风吹得忽闪作响的旧报纸不再说话。
这个孩子折腾得杭柳梅够呛。怀孕之后她不敢像之前那样高强度地工作了,画一会就要出来喘口气歇一歇。有一回画忘我了累到低血糖,差点晕在洞窟里。搞得老姜也提心吊胆,干着活也要张望一下她所在的地方,虽然大多数时候也看不到她的人。老姜一得闲就去陪她,这么跑上跑下腿都跑细了一圈。
好不容易坐稳了胎,剧烈的孕吐又开始折磨杭柳梅。一吃就吐,一吐就饿,杭柳梅的胃连带喉咙都灼烧得生疼,她自己难受,还要担心孩子,几次都难过得掉眼泪,老姜也急得跟着吃不下饭。所里同事都给他们想办法,熬山药皮水喝了,炒米熬汤也喝了,生姜丝也吃了,吐的次数慢慢减少,只是还容易胃胀,杭柳梅就这么熬着。
一天晚上还没睡多久,杭柳梅的齿缝又开始反酸水,她翻身对着痰盂就是一阵干呕,吐完睡意也没了。老姜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递水杯。
杭柳梅看到远处天边的光问他,那是什么。
老姜说,你忘了,今天是放电影的日子。
敦煌也是今年才开始陆续放电影的。这么大点的县城,两个百货店,一个糖盐局,着实没什么消遣的事物,电影也来来回回放的就是《地道战》、《地雷战》、《狼牙山五壮士》这些,但大家还是乐此不疲地追逐着大荧幕。不过总是要等城里的放完,才会到偏僻的研究所来放,所以研究所的人常常是睡一半爬起来去看电影。
“今天放的是哪部?”杭柳梅问老姜。
“下午听他们说是《南征北战》吧?”
“这部我还没看过,上次我睡过去了。走!咱们也去凑热闹!”杭柳梅说着就披上衣服穿鞋。
老姜赶忙拦住说,这怎么行?你现在是孕妇,大半夜不睡觉到处乱跑。我放心不下,不行不行。
杭柳梅已经开始梳头,哎呀我刚吐得难受,一时半会也睡不着的,就出去这么一次出不了事,说不定我转一圈就困了。
老姜拗不过她,只好陪着她去看电影。杭柳梅抱着老姜的胳膊,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这是从怀孕以来她过得最轻松的一晚。没看多久,杭柳梅就觉得饿,老姜一听,跑到厨房给她开小灶,没一会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疙瘩汤。
老姜特意把面疙瘩用筷子拌得细细的,像一颗颗面豆子,汤底是柿子鸡蛋,馋得其他同事边看电影边偷偷吞口水。杭柳梅胃口奇好,一口气吃了一大碗,既不胀气也不恶心。吃完靠着老姜睡着了,老姜把她架回去睡觉。
从这夜之后杭柳梅的孕吐就慢慢好转了。
肚子越来越大,预产期也越来越近。两边家人都寄来小孩的尿布、衣服和棉被。所里住宿紧张,妈妈婆婆不方便来照看,一切杂事都落在老姜身上。
老姜突然要出差天,实在是不去不行,他临走前细细叮嘱一番,这些衣服你不要洗放着等我回来,剩下的鸡蛋你每天记得煮着吃了,晚上往里面睡别在床边小心掉下来杭柳梅连声答应才把他送走。
她几个月前就已经暂停临摹工作了,现在帮着处理研究资料。这天刚工作完,站起身想把搬出来的书摞回书架里,手上稍一用力,下面就有异样的感觉,有什么顺着腿流下来,杭柳梅有些害怕。
她正站着不知所措,龚老师进来,一眼就看出她是羊水破了,连忙叫上其他同事把她送进医院。杭柳梅又慌又怕,直到躺到在病床上,才发觉自己一直在发抖,手脚冰凉得和床头锈了的铁栏杆一样。
等待宫缩的时候医生进来给她检查,要她褪下衣裤,龚老师坐在一边,杭柳梅不好意思,手脚慢了,免不了被大夫呵斥。
这还是绣春姐生孩子和莺莺看病的那个医院,杭柳梅看着熟悉的病房,手摸着床板想坐起来,却摸到了一排抓痕,她顿时不寒而栗,心里突然伤感,却难以向其他人形容。老姜答应过要陪我一起,他怎么还不回来。杭柳梅告诉自己是要当妈妈的人,不能娇气,可是越是提醒自己,越控制不住流泪。
龚老师看出她的心思却不戳破,温柔地掏手绢给她抹泪,安慰她说:“这是你第一胎,紧张害怕是难免的,刚医生都说了你条件不错,所以你就放心吧,没有那么可怕。一会人家叫你怎么使劲你就怎么使劲。疼的时候你就想,这是你的孩子也在努力,这疼痛是在帮助你们的。然后你就发现,还没怎么就生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