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访的来客,是周婉凝,以及跟在身旁宛若一对璧人易洵之和言淑慧。突兀的到访,让一旁的小厮和正在演奏的伶人不得不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周婉凝冷漠的瞥了一眼那名伶人:“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那名伶人霎时间脸色煞白,轻咬着嘴唇,环着琵琶的手也止不住战栗,渗出薄薄一层汗,琴弦握在手心里膈得发疼。到底还是年轻,加之不是圈子里打眼的名门出身,自是担不住周婉凝这个长期身居高位的长辈一句冷嘲。“阿姨,您屈尊来寒舍怎的不跟小侄说道说道,我也好早做安排呀。也别为难下面的人了,他们也是奉我令罢了,赏小侄儿一个面,可好?”冯润华适时站起,微微弯了腰客套的招呼着突访的不速之客——易家主母。毕竟是自己手底下的人,他好说好歹作为主理人也要周全一番不是。“你也跟着他胡闹吗?谁人不知那杨倩自贬身价前来你这做个卖艺的。”看似优雅高贵的贵妇,却不知为何如此言语无状,出口便是那尖酸刻薄,针锋相对之语,让冯润华这位给足了她脸面的精明狐狸,也顿时收敛了微笑,皱眉不语。周婉凝口中的那位不知检点拉低身价的伶人,名叫杨倩。比之寻常人,她是拔尖的,家境优渥,样貌清秀还拜入高门之下,习得一手好琴艺。无论是艺考成绩还是学成之后名动淮安的琴艺,比之圈中的排得上名号的名门清流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但比之今日在场的人,她本是摸不到这道槛的。的确,她是富贵人家出身,已是寻常人等不能及的高度,因着自己一手琴艺,在某次名门宴会上受邀弹奏,一举亮相,便惊艳全场,还因着主办方特邀嘉宾周应淮的一句尚可,自此在名门贵圈的站稳了脚跟,有了“入场券”,见多了大场面,便浸染了妄念,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为着周应淮一句尚可,她满心满眼的以为自己能融入这个圈子,甚至自贬身价前来应聘供人赏阅的伶人,只为见到那位把她抬进圈中的高位者周应淮,那是恩人也是圈中不少人梦寐的高枝。无论是做他身边见不得光的伴侣还是与他挂钩恶臭满名的绯闻女友,凡是沾点边,捞到的好处可谓是让人咋舌的。但高位者,他的头不会轻易低头,毕竟身居高位,怎会看得上这些腌臜的小举动,要么漠视,要么扼杀,周应淮从未在圈中有不好的名声,即便有,也会处理好,出了名的高风亮节。“婉姨”“姑姑,您僭越了。”周应淮轻叩桌面起身回道,声响盖过了一旁的舒岁安那句婉姨。舒岁安本不想多事参杂,她亦不是有慈母心想要说什么,只是今日苑中多的是外人,言语稍出差错便会惹来不必要的声音传出。毕竟在场的不仅仅只有小厮和伶人,他们倒是可以用钱、用权捂嘴,在场的还有现如今与周家势头齐平的冯润华,他只是看起来笑面虎那般好说话,但不是好拿捏、好糊弄的主儿,毕竟他是冯家当家钦定的接班人。冯家现如今当家的是冯润华的爷爷,老爷子身体康健,把控着整个冯家,冯家上下现如今兄弟和睦、家宅安宁,风平浪静,不外乎是老爷子手腕治理了得。而他名下育有三子二女,其中长子冯承乾还给他长脸,一下添丁了一对龙凤胎:冯润华和冯婉君。现如今听闻老爷子有意把当家主位留给冯润华。这对龙凤胎兄妹自小便养在老爷子身边教习,耳濡目染,是冯老爷子的左膀右臂。冯家这偌大的家业,圈中人尽皆知,早就是冯润华背后在一直在打理,老爷子只是挂名,不放权也为的是长孙喜欢打理自己的产业,故由得他先忙自己的事儿。一位年纪轻轻便可以轻易把控家族产业的人,且善于交际于各大世家,在各世家之间周旋片叶不沾身的人儿,能是什么善茬?开着碧翠居的初衷,也是方便打听各家之事,掌握各家的一些无法言说的把柄,适当时运作起来。而给周婉凝好脸色的原因不外乎为的是彼此之间的体面,一是对方是易家的长辈,更多的是因着周应淮的面子。周婉凝是周应淮的姑姑,两家互为姻亲,既是权贵间的维系又是一荣俱荣的牵绊。周婉凝提着鳄鱼皮的包,甩在一旁贵妃榻上,气得指着冯周二人:“一丘之貉。”怒目瞪着毫无波澜的二人,而后看着一直在二人旁一直沉默不言舒岁安,直冲着她发泄:“不回家,孤男寡女共处。怎么,现在长大了,长本事了,高贵了?又攀上新的高枝了?易家供不起你这尊大佛了,看不上了?跑来学杨倩似卖弄的攀冯家、周家?!”那双平日里保养得极好的手,此时在半空中胡乱攀扯的指着舒岁安的脸,若说冯周二人不好拿捏,那么舒岁安这个小蹄子,她还不能拿捏吗?“够了,姑姑(母亲)!”易洵之和周应淮同时出声打断自进门以后,不断自言自语丝毫没有半点名门贵妇人教养的周婉凝继续说出难听且毫无章法的话。,!此时此刻,怒不可遏的她,丝毫没有平日里在外的贵妇形象。她靠近的时候,周应淮便闻到周婉凝身上的酒味,自从易家家主易衔辞把故人之女舒岁安领进门开始,她便像变了一个人,多年来维持的体面在面对舒岁安时通通不作数,从开始的吃斋念佛压抑,到如今习惯性整夜酗酒,一饮酒就心绪疯魔,像是得了癔症似的,口出狂言,举止癫狂。落到旁人眼里只有一个字:痴。易洵之上前来扶住哭闹的母亲,半搂进怀里,替她擦了擦眼角,抬头看着仍旧默不作声的舒岁安:“有家不回,让家人替你操心,这就是你舒岁安领悟到为人子女的孝道吗?”冯润华揉了揉太阳穴,扶额无语的看着这一大家子人,然后挥手让底下的人都出去了,临走时抬了抬下巴看了眼周应淮,朝门怒了努嘴也转身离开了,离开时轻轻地嘟囔了一句:“这都什么事儿”“她手机没电了,加之临近模拟艺考,我让她来画室找我练习,我给你发消息了,你没看吗,洵之。”周应淮点了点桌上的手机,人本就站着,加上身长挺拔,因易洵之要扶着醉酒的母亲,便成了居高临下的看着易洵之。但周应淮本身有资本居高临下,久居高位,看透但不掺杂别人的家务事。他这个表弟拎不清,要给他理清思绪,好好敲打一番,食指和中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娓娓道来:“再者,一味怪责她,教养呢?礼节呢?女子的清誉何其重要,今天,不管是杨倩还是岁安,除去身份、地位,她们作为女子,难道就因为身居高位就能污了她们的名声吗?姑姑口无遮拦,你也丧失理智了吗?让她醉酒出来闹事,除了让人看了笑话,易家得到了什么?冯润华不与你计较不是因为易家,而是因为他懒得和给他唱大戏的人计较,白白的给别人唱上这么一出,很光彩吗?”一通话下来,硬是给易洵之说得哑口无言,年轻气盛、意气用事,被人唆使了也不知道,便一股脑就带着母亲前来闹事。周应淮看着环着姑姑的表弟低头不语,而后抬眸,锐利的眼神透过镜框投射出来,直直的看向一直在场却不作声的言淑慧,她回避那道锐利的目光。不知藏有什么心思,似是心虚又或是其他。她还是挂着那副标准名门千金亲和的微笑,适时走向贵妃榻拎起周婉凝刚刚遗落的手提包。这位言家的小女,表面上人畜无害,温良顺从,但处处显得格外虚假,不简单。若说冯润华是笑面虎,而眼前这位女孩就是披着兔皮的狼。但用手段不高明,肆意靠近易家一众亲属,动机不纯,易家一等人识人不清,能有今时今日的这趟浑水,她这低劣的三脚猫功夫,功不可没。进门时明明人挽着周婉凝,而本身醉酒的人,状态疲软,身形晃悠,她却悄悄松手,假意扶不住,任由她口无遮拦,言行无状,也不拦着,静静的在易洵之身后一直挂着浅淡的微笑,看着这一幕幕发生。借刀杀人般的,等周婉凝羞辱杨倩、教训冯周二人、辱骂舒岁安,咬遍全场一等人,而在场的又恰恰都是身在圈中的人,唯有她一人独善其身。菡萏本是纯洁之物,《爱莲说》里也言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而在这菡萏苑,他见识到了花开败的“菡萏”,污浊且世故。“闹够就回去,别在这丢人现眼。”说罢,周应淮朝后取下了外套,顺道披在舒岁安身上,舒岁安正想挣脱,“温差大,外面凉得很,披着。走,送你回易家庄。”二人并肩离去,路遇三人时,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似是点醒易洵之,又似是提醒了一旁伺机而动的言淑慧。话已至此,他不想再管。:()岁岁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