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秋子害羞地垂下头,“都是自家的亲兄弟,什么恩不恩,何况荣儿也听话。”说着,便提起他们和苏玉春夫妻走散后,遇到?一伙歹人,当时他吓得腿都软了,抱着荣儿藏在一处角落里,身上盖满了人家裹尸的脏席子,那蛆虫落到?身上,荣儿也一声不吭。
“我当时还道荣儿是不害怕的,谁知道安全后,她是哭得昏天暗地的。”却?也晓得,那时候便是怕,也不能吱声。所以苏秋子见?着当时不过两岁的荣儿都这么争气地活着,原本和哥嫂走散后绝望沮丧的他,也是打起了精神来。
因此说到?最后,他怜爱地看着荣儿,“若非是有荣儿,只?怕当时那种种险境,我是没?有勇气活下去的。”
也是万幸熬了过去,如今也同家人团聚,只?是可惜父亲没?有福气,叫歹人害了性命去。
说到?这里,不免是眼眶发红,满目都是对父亲的思念。
顾小碗连忙说着些许宽慰的话,外头便传来了顾三?草的声音。
自不必多?说,这母子俩几年后重逢,有多?少?眼泪要流,有多?少?话要叙!顾三?草又是抱着荣儿亲了几口,说着些菩萨保佑的话。
正是欢喜时,郭巧巧喜极而?涕的声音也传了进来,荣儿见?了娘,也是十二?分的欢喜,直朝她怀里奔过去。
且不说他们这一家子团圆,洒了多?少?眼泪,苏玉春轮流劝慰着,并不起什么作用。到?底是等着顾四厢回来,坐在那里帮忙安慰,苏玉春才抽出?空来,与顾小碗和阿拾指着那屋檐下放着的包裹说道:“这是石家兄弟送的,里头听说还专门给阿拾师父准备了些行医的家什伙。”
阿拾听得这话,心中自是欢喜,忙将属于自己的包裹接了过去,“他们可是一同来了?”
苏玉春颔首应着:“来了呢!原本我们也是遇不到?一处的,他们早就准备好要来,想赶着秋收过来帮忙,又正好是芈婆子生产,好方便照料的。”说到?这里,飞扬的神色黯淡了几分,“哪料想,老天爷不叫凡人好过,才得了几天好日子过,又遭了这邪风。肥头县里头,都垮塌了不少?房屋,河边不少?百年的老树,挨过了那年的旱灾,却?没?躲过这邪风,竟是被连根拔起,砸了许多?船和房屋,好些人白白就这样丧命了。”
他这一说,顾小碗和阿拾满脸惊色,可见?真如同他们所预想的那般,他们这藏在山窝窝里的小村t?子,算是好的了。
当下也是忙问起,“可是晓得郭家湾是个什么情况?前些日子,这河里来了许多?尸体和锅碗瓢盆和浮木碎片,一看便是房屋上来门窗,村子里好些人家,光是打捞这些浮木碎片做柴火,就能烧个一两月呢!”
苏玉春眼里闪过悲悯之色,叹了口气:“哪里还有什么郭家湾?上头马蹄镇如今虽人少?,只?是那堰塘里的水却?不少?,妖风邪雨来的时候,堰塘一下就满了,人只?顾着逃命,那水就漫出?来,直接往低处流。郭家湾那地势本就低洼,四周也空旷,我们猜想着,只?怕没?等着马蹄镇堰塘的大水冲到?那里的时候,郭家湾就没?得活命了的。”
反正他们这一次路过那里,半点不见?生机,从前的老树旧屋,一点痕迹都没?有,处处是厚厚的淤泥,只?怕一年半载的,就是有人耕种的肥田沃土了。
而?石家兄弟,也是被这一场天灾给耽误了行程,才与苏玉春他们在丫口镇遇到?的。
不过也没?想到?,这芈婆子肚子里的小弟弟,倒是个会?挑日子的,没?着急出?来。
两兄弟也是听说了芈婆子生了个弟弟,也就没?在顾家这头等阿拾和顾小碗回来,匆匆忙赶去了刘家。
也是因他兄弟两个都在,顾四厢也跟着回来了,没?在那头帮忙。
而?这一次不但苏玉春回来了,苏家两代人也是齐相聚,又听得苏秋子带着荣儿在外头生活艰难,也亏得是他年轻有力气,所以带着荣儿到?各处的码头石场做工,挣得一餐半餐的。
可虽说是活了下来,但却?是吃不饱穿不暖的苦日子,顾三?草和郭巧巧再?度听这话的时候,眼泪又止不住地流。
也是这般,今日家中饭菜也丰盛了不少?,比往日里要多?了几个菜,且还有两个是荤菜。
苏秋子先是有些腼腆不好意思,只?不过肉味油浑实在是许久没?沾,他又是个小青年,这如今到?了筷子上,自然是没?有忍得住的,大家又实在劝,便放开了大快朵颐。
而?**儿有她娘郭巧巧照看着,自也是吃得欢快,加上终于可以和娘睡一处被窝,因此高?高?兴兴的,很快就同这些姨姨奶奶的熟悉起来,没?了早前的羞涩。
只?是今日大家高?兴,舀了一斤高?粱酒出?来,所以男人们都喝得有些上头,还要继续。顾四厢不想扫他们的兴,但又怕多?喝了耽误身体,就与顾小碗说道:“索性这会?儿他们是喝得昏了的,你快去叫阿苗别再?给舀这高?粱酒,换了果?酒上来。”
顾小碗她们不喝酒,早就吃好下了桌子,正忙着各自的事情,洗衣裳的洗衣裳,洗头的洗头。
就顾小碗这会?儿坐在屋外廊下那盏在风里轻轻摇晃着的油灯下,用两根竹签打磨得细滑的竹针织麻线手套。
听到?顾四厢的话,连忙将装着细麻线的布袋子套到?手腕上,去了置放着坛坛罐罐的后屋去,将周苗拦住,换了果?酒来。
在那头地窖里的坛坛罐罐,如今都搬过来了七七八八,因这头的地窖还未完全修好,所以这些个咸菜缸子或是酒坛子,都放在这相对阴凉些的后屋里。
这后屋是连着正房后墙重新修的,独立的小门,从正房并不能进去,门前不远处,就是顾小碗家那棵得两人环抱的老杏树。
不知是多?少?年了,春日里那杏花倒是开得好,吞霞吐雾,好看得像是仙女织出?来的云锦一般,只?不过果?子压根就不等惊蛰来,就掉了个七七八八。
便是有那能挨到?端午的,也酸得要命,根本入不得口。
好几次都想叫村里人劝着砍了,那木头还能做砧板用。此前在这头重修房子的时候,何荆元也提议给砍了,可是顾小碗后来想了想,且留着吧,杏子是酸,但杏仁是好的啊。
那杏仁年年有,蚊子再?小也是肉,好歹是一笔收入,也就给留了下来。
两人从中出?来,说说笑?笑?的,到?了院子里,就有早等不及的何荆元打发来拿酒的何望祖。
周苗递了给他,还是不忘叮嘱:“你虽不喝,但到?底劝着些。”
何望祖是不喝,但他喜欢听大人们喝酒后摆龙门阵,那叫一个精彩,眼下正忙着去听,自是回得敷衍。
顾小碗和周苗也懒得管他,各自忙去,眼见?着顾小碗这一只?手套都织了大半,屋子里的酒局还没?散。
便同周苗跟等着收拾碗筷的何穗穗道:“歇了吧,不管他们,今儿这般喝,明日他们也是下不得田的,索性明日再?收。”
如此,各自散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