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一下又一下。
她终于忍不住,“哎呀”一声,伸手去抓那绺不老实的头发,抓了一手空气不说,还平白得了一声嗤笑。
这声音,化成灰她都认识。
沈盈缺还没睁开眼,小脸就先垮了下来,“广陵王殿下大晚上不睡觉,跑来逗弄女娘的头发,是何怪癖?不怕传出去,被世人耻笑吗?”
萧妄回她回得毫不客气:“我来逗弄自己未婚妻,有何不妥?普天之下那条律法写了,不准未婚小郎君和未来新妇之间亲近了?”
沈盈缺倏地跳脚,“谁是你新妇,呸呸呸,我还没点头呢,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再说了,你这岁数……也算‘小’郎君?”
萧妄顿时黑了脸,目光沉沉绞着她,似要将她生吞活剥。
沈盈缺激灵灵打了个冷颤,赶紧认怂,扯着他袖子讨好道:“忌浮姿容过人,莫说眼下还是当打之年,便是日后真发白齿脱,成了老头,也是全天下最俊秀的老头,阿珩心甚悦之。”
少女一双明眸清澈无尘,定定望过来的时候仿佛水洗过一般,稍稍染上点笑,更是满眸落星,凭谁见了,都生不起气来。
萧妄恨声一嗤,掐着她的脸蛋肉,咬牙切齿道:“你倒是能屈能伸。”
沈盈缺眨了眨眼,无比乖巧地看着他,“哄人嘛,不寒碜。”
萧妄又是一嗤,眼底的寒意倒的确消退不少,松开掐在她脸上的手,关上窗,从旁边木架上取来一条干净的长巾,绕到沈盈缺身后,低头帮她擦发,动作轻柔似是在抚摸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奶猫,嘴里却不忘揶揄:“今儿是吃了什么药了,下午不还对我冷言冷语,跟我欠了你百十万两银子似的,怎的还一个晚上不到,就突然转了性了?”
沈盈缺习惯性地往后靠在他怀里,眯着眼正享受,闻言,长睫轻轻一颤,缓缓垂落下来。
若说今日宴会之前,她还能理直气壮地对萧妄问出,自己和颂惜君,他只能选一个,那投壶之事后,她却无论如何都再提不起这个勇气。
不为别的,就因为颂惜君真的是一个不错的女娘。
不仅谈吐不俗,有林下之风,还很是细心大度。
吴氏提出投壶的时候,若不是她主动站出来解围,自己无论参不参与,投得如何,都难逃被众人指摘的下场。不但如此,事后她还私底下偷偷找过自己,为她的堂叔,也就是颂庆年,同自己道歉。语气真挚诚恳,没有半点矫揉造作之态,显然是真的发自内心地在为颂庆年夫妇为难她之事,感到自责抱歉。
起初打听这位颂家表妹,听到满耳朵溢美之词,自己还有些不服,觉得是大家夸大其词,世上怎会当真有如此完美无缺的人物?今日真正见识过,她才知道,一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人,都是自己。
她甚至和颂家那些亲戚一样,觉得颂惜君和萧妄才是天生一对,自己不过是占了鹊巢的鸠。
为了安抚自己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她还暗暗观察过颂惜君,想从她的一言一行中,寻出她些许不足之处。
可是没有。
半点也没有。
她就像是女娲娘娘精心捏造出来的无瑕模板,凭你是九天玄女,还是姮娥仙子,都无法抢走她分毫光辉。
也难怪梦境中,萧妄会处死她,选择封颂惜君为后。
所以自己也当真会因为一些见不得人的嫉妒之心,行厌胜之术,加害颂惜君?
沈盈缺猛地攥紧自己的手,嘴里不自觉呢喃出声:“其实你和颂家阿姊,当真挺配的。”
第58章试探
萧妄帮她擦发的手一顿,抬t?眸安静与她对视。浅褐色凤眼在逆光下显得尤为晦暗深沉,仿佛酝酿着滔天巨浪的深海。
沈盈缺背脊一僵,忙要把刚才的话撤回来。
萧妄已收起长巾,抬捏起她的下巴,扯唇冷笑,“说了半天,原来是在这里等我呢。这是要做什么?知道明着跟我作对没用,就换一种方式过来气我?”边说边小幅摇晃她的脸。
沈盈缺被晃得难受,拍开他的手,瞪他,“恐怕这么想的,不止我一个人吗?”眼眸微眯,她声音沉了几分,“今日宴上来了这么多京口一带的方伯,难道当真只是过来给我接风的?”
——那些方伯可不是什么徒有虚名的地方乡绅,而是一些确实掌有兵权的地方土司,虽不成气候,但实力也不容小觑。有些性子桀骜的,更是不会把朝廷放在眼里。这些年若不是有颂家在此经营,常与他们往来,只怕羯人还没打过来,他们就先反了。
让他们过来给她这么一个虚名郡主接风,简直比黄鼠狼给鸡拜年还不可思议。
没点别的什么意思,她可不信。
萧妄不置可否,低头拿长巾擦着指尖从她湿发上沾染来的水露,语调懒散:“过来给未来的广陵王妃接风,有何不妥吗?”
“你别闹,我说正经的。”沈盈缺推他。
“我也在说正经的啊。”
萧妄笑得没心没肺,握住她的手就往自己怀里拽,带着浅浅花香的绵软填满怀抱时,连日赶路的疲惫都似仿佛一瞬间被涤荡干净,他由不得喟叹一声,躬下腰身,越发依恋地将脸埋入她颈窝,嗅着她身上的香气,声音低懒。
“出发去白石村接你之前,我就已经在舅父面前挑明我们俩的事,也拜托他代行父职,向你提亲,他已经同意了,就等北伐顺遂,天下太平,就备好聘礼上门。这件事,颂家上下已经传遍,连每日来运送潲水桶的老伯都知道,那些地方上的人精难道会不清楚?提前过来拜见一下未来的广陵王妃,想在你这里得个脸,有何好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