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目睹的那此鼠疫大流行也是如此。因为要赶制墓碑,玛伦利加的石匠在那段时间格外忙碌。待鼠疫的阴影彻底从玛伦利加消失,幸存的市民才敢走出城门,带上简单的祭品,前去拜祭自己逝去的亲人。——银湾塔杂记·生死祭礼路易斯驾着马车驶出城门。正如丽兹所说,把守城门的守卫果然加大了力度,虽不至于登记每一位行人、翻查每一件行李,但对那些独自出行的、不属于“普通市民”的年轻女性,他们总会多打量两眼,同时盘问几句,似乎正在寻找什么人。结合之前的情况,路易斯猜测,他们要找的恐怕正是把自己藏在空酒桶里、打算偷偷摸摸跑到城外的丽兹。至于丽兹为什么要这么做,路易斯相信很快就能找到答案。至少有一件事,他可以靠人生经验和直觉确认:丽兹本性单纯,且受过良好的教育。她没做什么坏事,也不打算做坏事。直到将城门远远抛在脑后,西斜的夕阳在废弃瞭望塔下画出颀长的投影,路易斯才停下马车,绕到与马匹驾具相连的平板车旁,把其中一个空酒桶的盖子撬开。“现在这附近没有人,你可以出来了。”他敲了敲那个还没装过酒的新酒桶。丽兹抓着酒桶的边缘,艰难地从里面钻了出来:“真是憋死我了……”她跳出酒桶,手忙脚乱地拍去粘在自己身上的木屑。一天前,她胡诌了一个酒庄的名字,自称酒庄老板的女儿,从制桶工坊那里买了几个刚做好的新酒桶,扔在租来的马车上。此刻,丽兹无比庆幸自己买的是新桶而非装过酒的旧桶,不然她非醉倒在里面不可。虽然路易斯在木缝等不起眼的地方预先扎出了几个通风口,但一直蜷在黑暗中实在不好受,她绝对不要体验第二次。路易斯抱着手臂,看丽兹整好头发、戴上帽子,又问:“接下来去哪?天快黑了,夜间任务我可是要加价的。”信口开河令路易斯身心愉悦。丽兹小声嘟哝了一句:“怎么这也要加价,你们赚那么多钱干嘛。”“跑大街上撒着玩啊。”“……”“不跟你开玩笑了。小姑娘,玛伦利加城内虽然秩序井然,但城外就未必是这么回事了。我们这离村庄算是近的,安全还能有一定保障。再往外走远一些,就算是守卫也鞭长莫及。真要遇上歹徒甚至是无光者,那可就不好玩了。”路易斯劝道。丽兹咬着唇,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没事,我加钱。”路易斯倍感无力:“我不是这个意思……唉,好吧。”既然二人都已经到了城外,他只能保镖做到底。这时,丽兹突然问他:“你知道十四年前那场鼠疫吗?”“当然。”那时路易斯也才二十岁出头,刚在赏金猎人行内崭露头角。瘟疫除了直接制造死亡,还给人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飞速传播的末日信仰、由绝望炮制的新生无光者可以算是瘟疫的次生灾害。很巧——或者说很不巧,路易斯也有同行死于那一场瘟疫。“玛伦利加城外有片墓园,安葬的都是当时鼠疫的死者。你知道墓园的位置吧?”丽兹低着头,神态也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了。“我想先去那里看看。”路易斯观察着丽兹的表情,简洁地应了一声“好”。前往墓园的路上,丽兹和空酒桶坐在一起,双手抱着膝盖,安静地看着车轮在被轧得结实的土路上留下两道浅浅的辙痕。路易斯骑在马上,有意控制马匹的速度,以免让丽兹觉得过于颠簸。黄昏的玛伦利加城郊静谧祥和,发黄的旷野上只有飘忽不定的风声。天际的橘红逐渐被山脉吞没,靛青色的天穹笼盖四野。“我的父母就葬在那座墓园里。”丽兹的声音很小,路易斯差点没听见。“那时我还不到三岁,他们在我记忆中只是两个模糊的影子。样貌、声音、动作,我都不记得了,不少事情还是祖父告诉我的。但有时,我会梦到和他们生活的片段。不是在玛伦利加,而是在城外的别墅里。我已经分不清那是我三岁前的记忆,还是祖父在我脑海中绘出的画面。梦里的阳光把一切都照得很模糊,仿佛黑夜不曾到来。有藤叶密布的葡萄架,有摇晃的小木马,还有人在我耳边唱摇篮曲,唱得很温柔。”路易斯默默倾听着丽兹的叙述,放任她在旧日梦境中寻找自己的影子。直到马车靠近墓园低矮的外墙,他才低声说:“我们到了。”过去的十四年里,教团会在春秋两季各清整一次墓园。除去泛滥的野草,扶起倾倒的墓碑,替无人祭拜的孤独死者摆上简单的祭品。所以,这片墓园并没有被无情的忘却所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