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因与绾姑娘多说一句话、多看一眼的世家子弟,哪怕是二公子与三公子,都被主子记恨在心,如今绾姑娘可是主子的“夫人”,他怎么就忘了这一茬!
屋内只剩两人。
裴慎敛眸啜了口茶,漫不经心道:“没什么不能说的,豪族大户难免引人注意,家母那时年轻气盛,得罪过不少人,在我幼时,仇家混在一群山匪中将我掳去,”他见她放下银箸,口中的食物咽下,这才继续说道,“那地方没什么能吃,只有一些腐烂的碎肉……”
话音刚落,沈稚只觉心口一阵恶心难受,她捂住嘴唇,艰难地忍住想吐的欲望,乌润润的眼底都渗出了泪水。
裴慎给她递了杯茶,“吓到你了?”
考虑到她还在用膳,其实他已经隐去太多细节,那些过往,夜夜都是他的噩梦。
沈稚闻言忙摇头,就着他手里的茶水喝了半杯。
其实比起恶心,沈稚此时更多的是无措,怕他看到自己的反应会失望,以为自己嫌弃他,也心疼他过去的经历,不知该如何安慰。
“我是不是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裴慎摇摇头:“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早就忘了。”
他凝视着面前一双蒙着水雾的小鹿眼,轻易能够分辨出她眼底异于旁人的情绪——
旁人提及这件事时,是猎奇,是鄙夷,是眼睁睁看着天之骄子坠入泥潭的隔岸观火与幸灾乐祸。
而她完全没有。
似乎,她也并不是那么的难以接受。
所以从前,她到底在怕他什么?
如今她已经是他的妻子,往后也再不可能属于他人,如果可以,他不介意将真实的自己一点点剖析给她看。
如若失忆的绾绾可以接受这样的自己,那么从前的沈稚为何不能接受裴慎呢?
思忖间,手背倏忽覆上一抹温热。
沈稚想了一肚子的话,最后摸摸他的手背,结结巴巴地宽慰:“你……你别害怕,如今你生意红火,手下的护卫又都那么厉害,定然可以护你周全。还有这些山珍海味,如今你也是想吃什么便吃什么,再没有人能逼迫你了。”
难怪先前总觉得他的面色其实是有些苍白的,甚至是阴沉的。常年茹素,脸色又能好看到哪去?
裴慎垂眼看着那只绵软小手,笑了笑:“我明白了,多谢绾绾。”
如若他没有算错的话,这应该是第二次,她主动来碰他的手。
本朝风气还算开放,没有那么多男女大防的规矩,所以像先前沈稚的及笄礼,世家贵女们隔着一道帘门成群结队来瞧他们兄弟仨,这样的事并不罕见。
但男女授受不亲是自古传下来的道理,高门闺秀还是很避讳私下与男子见面或共处一室,遑论肢体的接触。
即便从前与裴二、裴三再交好,沈稚的一举一动也绝对止乎礼数。
他倒也算是第一个,与她有过亲密接触的男子。
沈稚不知他心中所想,意识到自己还抓着他,也是这时才留意到男人手背的温度烫得出奇。
她像是被电到似的讪讪缩回手,强忍着心慌,赶忙找补,眼瞳转了转,见桌上这道莲子百合汤很是清爽,便给裴慎也舀了一碗。
裴慎眸光沉炙,欣然接过。
桌上安静了一会,沈稚捻了捻手指,感觉那热度渐渐地散了,翻涌的心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对了,”沈稚想起先前一直想问的,“我还没听你说过,家中是做什么生意的?”
夫君在外奔波,她作为妻子,不说帮上忙,至少不能对家中产业一无所知,趁着休养这段时日,倒是可以学着打理一些简单的事务。
“茶叶,瓷器,布料,药材,珠宝首饰,酒楼客栈皆有涉及。”裴慎神色坦然。
听到茶叶二字时,沈稚就已经睁大了眼睛,再听到后面这一长串,她更是惊得手中银箸险些没拿稳。
难怪先前那些铺子掌柜随随便便送来的衣裙首饰都是云锦苏绣、赤金点翠,就连衣裙上遍布的珍珠,也都是最好的东珠。
沈稚下意识逡巡一圈屋内的摆设,心道这些家具摆件怕只会比她想象的更加贵重,一处小小的庄园就已如此,说不定外头像这样的庄子还有百十来座。
夫君……果然豪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