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孩子口中所谓“妖怪”,本质上,其实是对异类的一种恐惧。
没见过、不了解、和自己不同,因此会下意识感到排斥。
谢征没有被别人喊过妖怪,不清楚究竟是怎样的感觉,但他清楚被集体排斥的滋味。
早熟、优秀、却不合群,有人觉得他酷,更多人则认为他难以亲近,故作姿态。
翘晚自习会被轻松饶过,评优奖学金从未少过谢征的影子,老师体谅他的难处,为保护学生的自尊从未解释过,反而让谣言滋生,愈演愈烈。
关系户、瞧不起人、跟社会有勾连……
等谢征好不容易能停下歇一口气时,突然发现,班里已经没有谁愿意和他交流来往了。
曾在生日那天送过他八音盒的朋友看向他的眼神中尴尬而又畏惧,主动搭话也只会得到敷衍。
彼时的谢征并不懂得柔软变通,固执地认为清者自清,不信任他的家伙,无需浪费口舌。
况且他没必要在这方面下功夫,还剩很多事情等着他去解决。
于是高中三年,谢征一头扎进独来独往的怪圈,上课、打工、考试。
明明和所有同学一样都裹着千篇一律的校服,做着同样的事,却总显得格格不入。
就像水中的一滴油渍,融不进任何圈子。
他只管埋头匆匆走在自己的路上,从不顾路旁的人们在议论什么。
输了不会有谁嘲讽,赢了不会有谁欢呼,他人与他无关,他也与他人无关。
说不上有什么后悔或者可惜,但偶尔,谢征也会觉得有些孤独。
胸口裂开一道缝隙,无可避免地吹进一阵风。
不算冷,仅仅是一点空落。
在傅偏楼眼中,谢征看见了同样的空落。
很难言喻那一刹那从心底浮现的感觉,五味杂陈。
他的家人给了他很多关爱,足以弥补这道缺口,傅偏楼又如何?
那对让一个十三之龄的少年浑身暗伤流落牙行,令他连傻子都会禁不住羡慕的爹娘,难道会带来分毫慰藉吗?
不用深思,谢征知道答案。
他一时没能克制住恻隐,将傅偏楼揽入怀中,像过去哄妹妹那般,抚着少年清瘦的脊背和细软长发。
但几乎是同时刻,理智分割于情感,不断地警醒着他——过界了。
理解带来共情,共情带来怜悯。
谢征无法否认,他在怜悯傅偏楼,这个他绝对不该施以怜悯的人。
无法弃之不顾、无法放纵情绪,相悖的观点撕扯在一起,让他只沉默地拥着傅偏楼,没有安慰也没有刻意的冷语,口拙到说不出半句话。
但这对傅偏楼而言已经足够了。
“回去吧。”他用下巴在谢征肩头轻轻蹭了蹭,敛去眸里的隐约水光,“你说的对,他还有些应激,等过些天再来好了。”
“他跟我,都需要冷静一下。”
*
说是过些天,这一冷静,就是数月。
仿佛遗忘了自己曾交过一个傻子朋友似的,傅偏楼缩在客栈里,要么看书习字,要么给客栈当跑腿,反正没事也要给自己找点事做。
从日升到日落,然后装模作样地来一句:今日太忙了没空出门,等明日吧。
接着就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谢征哪里不明白他在装鸵鸟逃避现实?只是看破不说破,任由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