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粼看了眼时间,离十点半还有十分钟。他本不善于砍价交涉,时间上也不敢再耽误,如数把钱递了过去。司机把票子利落一折,塞进胸前衬衫的口袋里,吹起口哨再次轰隆隆地启动了摩托,风一般的拐过塌了半边墙面的巷角,不见了。留下叶粼和旁边摆摊的大妈相看两无语。菜市场在门里边,可摊子像满溢出来似的,摆到了门外边。摊贩们一个摊子接一个摊子,各自划好了地盘,摆开商品,摇着苍蝇拍子好整以暇地坐着,等顾客上门。叶粼下车的地方正挨着一个卖海产的大妈。彼时她正翘着二郎腿,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手指头支棱着一截苍蝇拍,好奇地盯着叶粼看。大妈的小板凳很低,叶粼几乎以为她就坐在地上。旁边摆满了沾满泥沙的麻袋。袋口敞开,里边是密密麻麻一层堆一层的小沙丁鱼,旁边一个袋子里是缠绕的乌贼,再旁边是蛏子,几个袋子摆开,将大妈围绕在中间。而大妈抬着脸,脸上是常年风吹雨打的深色皮肤,从那满经沧桑的面上又透出一丝明亮亮的好奇之色,由下自上泰然自若地打量着叶粼。“小伙子,来玩的啊?”叶粼被大妈毫不掩饰的探究目光刺得咳咳了两声,“不不是。我是本地人。”大妈闻言往后缩了缩脖子,“看不出来哎,本地人还不知道港口在哪里哦?”叶粼辩解,“我知道,但是不知道还有这条路。”大妈手往后边一指,“喏,一穿过去就到了,近得很。”叶粼往那个方向望了望,除了层层叠叠的商贩,半点港口的影子也瞧不见。但大妈的话给他吃了个定心丸,他点点头,“好的,谢谢你啊。”“不谢不谢。”大妈狡黠地看着他,“不过就是,你怎么看也不像是本地人啊。”“我离开家很多年了,是有点不像。”大妈还要抓住他再唠,他及时打住了话头,朝着市场深处匆匆忙忙跑去。在市场里又实在是跑不起来。商贩们大多像那位大妈一样,或是用盆,或是用麻袋,装着海产,在地上摊开,卖什么的都有,往地上一看那就是百花齐放,地上的污水垃圾也是花样繁多。走得快了会被鱼鳞滑了脚,或者踢到个牡蛎壳,或者一脚踩进腥臭的污水里溅一脚。这个市场卖海鲜的商家居多,在门口海产的腥味已经很浓,一进去,简直就是扑在鼻尖。叶粼自小也是闻着这股海的腥味长大的,只不过很多年没有闻过了。置身于这片市场,一下子又被久违的味道包裹住。叶粼担心岌岌可危的时间,心焦,但又不得不放慢脚步。好容易挤出了喧闹的菜市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抬眼,眼前赫然就是港口的大牌子。他举手看了看表,还有五分钟就开船了。他不敢磨蹭,喉咙已经干渴得要命,还是提一口气朝售票厅跑去。好在小地方又时候对时间没那么讲究,十点半,要上船的小车才开始缓缓开动,等到人可以上船,已经又过去十分钟了。现在不是旅游季,去小山岛的人少得很。三层的小轮渡,除了最底下一层放要上岛的小车,大多数人都呆在二层的船舱里,三层的小眺望台上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叶粼搭着楼梯的扶手,楼梯被翻涌的海浪打湿,滑得很,他走得小心翼翼。上了三层,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看海。他好多年没有看海了,突然间又看到,感觉像是做梦一样。至少昨天这个时候,被接踵而来的失望打击得心灰意冷的自己,绝不会想到他在小山岛其实是有家的。一座石头垒的老屋,屋檐两端高高翘起,像骄傲的燕子。屋前同样是石头垒的及腰高的小墙,自石头缝里伸出花儿草儿,海风一吹,一墙的花儿草儿就一起摇晃,这么晃着,许许多多个日夜就过去了。这是他曾经的家,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有他,曾经一起挤在这个小小的家里,过得很快乐,也很幸福。这个家现在是他一个人的家了,而他这个唯一的主人,也早已经丢弃了老屋,奔赴往灯红酒绿的现代都市,不再想从前那座石头垒的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