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旭芸在一旁展颜看着这二人对擂,嘴角微扬但并未出声。谢迁尧这一番下来定了音,她再言语也是画蛇添足。
阿泰仍旧是将希望寄予沈旭芸:“少班主,您看他!”
沈旭芸便只得从善如流向谢迁尧道:“阿泰年幼,你也不宜太苛责。”
谢迁尧点头笑纳,便拿起一茶盏要拿给外头的阿泰,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的孩子,血气方刚,永远都是一副精力使不完的模样。
“你瞧,皆是误会一场。一场秋雨一场寒,尝尝你孙伯新煮的姜茶,养胃暖身。”
“又是茶,我不喝!”阿泰大喊道,甩开膀子转头就跑了,看不清神情。
留下的沈旭芸倒是自如,垂目坐在一旁品茶:“不论如何,阿泰的事,我当谢你。”
谢迁尧朝外瞅一眼,阿泰果真头也不回地跑远了,他方才回过身来:“才教了几日不到,沈小姐不必这般客气,阿泰很聪慧,就算在乐曲上,将来也绝非等闲之辈。”
泗琴上前将往里渗凉风的门掩严实,夸赞道:“认识阿泰这些年,能治得他这般服帖,谢先生当真第一人。”
泗琴说得在理,阿泰长久以来都是一个冲动的脾性,而偏偏沈逑也是个暴脾气,这两人遇上往往和吃了火药一般互不相让。
而谢迁尧不同,阿泰遇上他就像是凶悍的蝈蝈遇上粘稠的树脂,空有一身蛮力却无处施展。
谢迁尧来了楼中的消息自是传得快,阿泰走后没一柱香的功夫,便有乐师先后携着纸墨笔砚来寻谢迁尧论谱。
“听闻谢公子今日来了楼中,我这谱有几处总不对味,还得请教一二。”
“我也有,我也有!”
这屋外仍是雨声潺潺,内里炭烧得暖烘烘。谢迁尧推拒不开,便陪着乐师们写谱,轻声细语中带着倦意。
此间氛围一时闲适,沈旭芸竟也来了兴致,吩咐泗琴去取来皮稿与纸墨。
今早便将一日的影戏安排妥当,她无需多忧。沈旭芸在屋内寻了个亮处,将前几日晒好的影皮铺张开画稿,预备着下月至冬入宫进献的新戏。
沈旭芸画稿的竹笔纤细,在影皮之上轻轻勾勒时,行云流水,线条每每一气呵成。几笔下去,是手足、面容,是飞禽走兽、花鸟鱼虫。
伴着不远处谢迁尧与乐师们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弦试乐之声,泗琴坐在一旁撑着下颚,看得出神。
便是后而端着姜茶入屋的孙冕,见了这场面却也无端蹑手蹑脚起来,似是怕惊扰了这一时的祥和。
今日的皇都,是四处风雨飘摇。有人莺歌燕舞,有人流离失所;有人宾朋满座,有人家破人亡。而在这祥福楼中,有笔下生万物,有弦音送千情。抬眸环顾间,沈旭芸竟有种要定格于此间的欲望。
这想法被她自己摒弃,转瞬即逝。沈旭芸深知仍有许多许多事还要去做,即便不是为了听起来苍白无力的人间,也为了整个沈家班。
偶有琴师或伙计来向沈旭芸询事,她一一答复下去安排妥当,手上动作却不曾减慢。
沈旭芸将那一小张画好的皮稿拾起,泗琴帮着展开,一束烛光绵延其上,墨迹未干的笔画晶莹剔透。
毛茸茸的玉兔自沈旭芸的笔下而出,小巧乖张,当真可爱极了。又成一稿,沈旭芸不禁欢喜,摩挲着手中硬实的影皮。
“小姐的画技真是越发出神入化!”泗琴目中含光,自然也是喜欢得紧。
“确实不错,这是什么兔子?”谢迁尧不知何时主动撇下一众乐师来了沈旭芸这边,一同品味着纸上那小兔。
谢迁尧徒然靠近,泗琴眼神都飘忽起来,磕巴道:“回,回谢先生,这是作玉兔捣药之景的玉兔。”
沈旭芸没有抬眸看谢迁尧,倒是仍觉兔纹缺了些飘逸之感,便垂目提笔又勾勒一下补充道:“下月宫宴献戏,是太淑公主钦点了一出《嫦娥奔月》。”
“这宫宴影戏与楼中平日中的可有不同?”谢迁尧颇有兴致地看沈旭芸勾勒玉兔。
“自然不同,这宫中献戏可是尽善尽美,容不得一星半点闪失!”泗琴固作夸张态势道,其中自豪溢于言表,“彼时班主与小姐皆要入宫,演得是新戏,固而每每便要做一套新影人进献。”
沈旭芸抬眸笑道:“谢公子好奇?”
沈旭芸神色颇有些狡黠,谢迁尧却也捧场:“是有些许。”
“沈家这皇家影戏观戏者,实则也非皇族独断专属。朝中三品以上官员,每年新科前三甲,亦在其列。”
图穷匕见。
“甚好。”谢迁尧全然当作不知其意,敷衍两句便借口着乐师们在等他便回了来处。
谢迁尧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泗琴自是不知其中缘故,眨巴着眼嘟囔道:“谢先生这是怎么了?”
沈旭芸睨视着谢迁尧的背影,徒然泛起的笑意被自己掩得深,耸肩道:“我怎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