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看了一半的时候,嘉穆的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起来。他没有保存崔晋的号码,但是这串数字他早已烂熟于心。他慌忙挂断电话,然后扭头看了蒋若言一眼,她正被沈腾的台词逗得哈哈大笑,抱在胸前的爆米花撒了她一身。电话就在这个时候又开始震,嗡嗡的声音像是咒语一样孜孜不倦。他皱了皱眉,直截了当地挂断。可正当他打算关机的时候,新一轮的震动再次袭来。“你去接吧。”她眼里带着笑意,一直盯着荧幕,似乎情节精彩到让她无暇扭头看他一眼。嘉穆把手机挂断揣进口袋,身体僵硬地靠在椅背上,“不用,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电影已经演了一半,可是他全然不知道故事在讲些什么。“去吧。”她语气认真地向这边瞥了一眼,手机在这时再次在口袋里怪声怪气地震起来,“这样多影响别人啊?”他知道她察觉到了异常,所以她的善解人意才更让他惭愧。嘉穆弓着背起身离席,往放映厅出口走。蒋若言听见他接起电话时刻意压低的“喂。”。“我给你打了多少电话?!为什么不接!”崔晋的怒吼醉醺醺地冲出听筒,他喝了不少酒。“刚刚在看电影。”“看电影?看电影连个电话都不能接?连个消息都不能回?”对方连冷笑都是醉醺醺的,“你们究竟是看电影还是去开房了?”嘉穆皱起眉,那两道让学校里众多女生心驰神往的好看眉毛此刻简直要拧出苦水来。他无奈地叹口气,苦水就着唾沫一起咽下去:“我先挂了,之后再打给你。”“别挂,别挂,小穆求你了别挂我电话。”崔晋的声音瞬间溃退了,“你知不知道我自己一个人面对满桌子的饭菜心里是什么滋味。你陪她也该陪完了,你可不可以来陪陪我”他为难起来:“可是我回去已经很晚了”“不管多晚我都等!”对方几乎是在吼,“覃嘉穆,我现在就计时,每过十分钟我就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一刀,我倒要看看你会让我等多久。”嘉穆浑身颤抖地问他要干什么,他又一次低声下气地恳求他不要逼自己,可是电话硬生生地被挂断了。十分钟之后,他果然收到了一张照片,崔晋白净的胳膊上爬着一条鲜血淋漓的刀口。那次的事情之后,崔晋也再没穿过短袖的衣服,哪怕是在夏天最热的时候。覃嘉穆从回忆里抬起头,教学楼已经罩上了一层浅浅的暮色,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他让陈霄霆先送蒋若言回了宿舍,自己要一个人去外面走走。傍晚的街道仍然是热闹的,夕阳铺张着浓墨重彩将街景变成了油画。这座三线城市的缓慢和惬意总是在这个时候漫不经心地写在每一个路人的脸上。他不知道去哪儿,现在的他没有哪里可去。嘉穆蹲在路口,蹲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用手掌手背徒劳地堵截汹涌的眼泪。最终他还是来到了这里。小区的路面仍然伤痕累累,垃圾仍然随处堆放,这里的一切都没变,只是此后的周末再也没有人烧好饭菜为他虚掩那扇门了。嘉穆就是在这个时候第一次见到了崔晋的母亲。他曾经在客厅的书柜里见过她的照片。崔晋说过,她妈妈是老家县城中学里的老师,照片上的女人看起来端庄素雅,很符合老师这个身份,崔晋和妈妈长得很像。可是今天见到的这个女人,她佝偻着背扶墙走出楼宇门的样子,简直可以用枯槁来形容。他很难想象,这个年迈枯槁的女人需要耗用多少生命力量才能消化儿子的死讯。嘉穆心里猛然一凛,从出事到现在,他都没有来得及深想到底崔晋为什么会自杀,直到看见这个女人的一瞬间,像是有一道闪电突然炸开,将他的头脑里照得一片雪亮。02东勰食堂作为整个学校非官方信息的集散地,在特殊时期对信息的普及总是能显示出独特的优越性。校园自杀事件的影响很坏,而老师在校园内自杀的影响更坏。学校的不少领导为此事薅秃了头发。会议室里每天大会小会,一张张油光光的脸转过来转过去,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想出来的仍然是个毫无新意的办法:封锁消息,内部解决。各分院开始给学生们下通知,三令五申,不惜把毕业证和学位证作为人质来要挟,终于把这件事变成了所有人都三缄其口的禁忌。可越是被当成禁忌的东西就越诱人,于是大家从公开讨论变成了暗地里互相戳胳膊肘,再把戳出来的情报在食堂里分发交换。没过多久,学校的角落里就流传起了各种版本的“崔老师自杀事件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