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伯请着二娘子往前头讲,前院的侍儿不能进内院,他这个在温家服侍了几十年的前院总管却是没有顾忌的。一边往里领路,一边低语:“是上个月的事了。圣人回京,思念老臣,听说郎君得了榜首,便又进了殿试。喜欢欣慰,三日后便还了虞温爵位,还赐下了府邸。虽说不是原来那所,却是同坊。”
原来是这么回事!
宝袭心里总算安心了些,可随着步行越后,不适之感却逐渐爬了起来。温家在昭国坊居住,算是民居。虽然不繁华,可宝袭住的很是舒适,里外也没几个下人,尤其是三进后宅里,抬头闭眼就那么几个。可这府里倒好,进门时便一眼扫了十几个,一路行来男仆渐少,仆婢渐多,加上前面的足有三十多人了。这间府邸……宝袭后背有点凉,嘴角发苦,难不成穿越剧要改宅斗剧了?
唐人重孝,家中长者居正堂。
温大郎虽是袭爵之人,可温湘娘却是抚养长大的姑母。宝袭原以为要往后宅正院而去,却不想进得穿廊后,苍伯却是一路往西处带。宝袭心里既打鼓又是糊涂,可这时候什么也不便说的。一心打算努力先记下两条道,却不巧这间府邸前院还盖得规置,后宅却太过风雅,这里一处回廊,那里一处水亭曲径,绕得宝袭险些晕了。待总算停下时,面前已是一所粉白垣墙的独所小院。六棱子石路铺向的月亮洞门边站着如弦如瑟两个。不再是昭国坊的絺衣打扮,身上竟然着的是高领粉色绸衣?
“这是何故?”为什么归家后不去先拜见姑母阿兄,反倒带来此地?
苍伯憨厚的脸上也闪过一丝好笑:“二娘子忘记了,郎君九月便已入仕,这会子自然在校书局。娘子却是一早被永兴县公家的裴夫人拉去尉迟将军府上做诞去了。里是内院,老奴如今不便进去了,涵娘在里面会服侍二娘的。老奴告退。”
苍伯退走,如弦如瑟两个便是笑着迎了上来。
如弦头一个扶着宝袭往里走,一边走还一边笑说:“二娘可算回来了,娘子这些天忙得没天没地的,人都瘦了一圈了。二娘归家,娘子也有帮手了。”声音清脆叮咚的象是七月里的秋铃。素来知道这个丫头声响好,可是今天这声响也未免太好了些。满心的皆是欢喜,换个地方住就这般欢喜?宝袭抽抽,进得院中,别的没瞧见,先瞧见了立了一院子的仆妇侍婢。涵娘站在正屋阶下,身边中央摆着一只秋南柏的三屏低榻。
“给二娘子请安。”
涵娘动作俐落,扶宝袭坐在榻上后,就领着一院子的人大行了一次礼。虽都是女子,可和声着实不小。宝袭觉得有点晕,摆手让如弦扶涵娘起来。然后耳边果然传来了涵娘那端肃严谨的话调:“因二娘随公主去吃斋,不在府里,所以这院子里服侍的人还不曾订下。娘子和郎君的意思皆是让二娘自己选喜用之人。按照原先的规矩,二娘身边至少也得有两个一等侍儿,两个二等侍儿,四个三等的,并四个粗使仆妇。这些都是府里如今还没有落实的,待娘子选完后,其它的就要拨到外户里用了。”
这等事宝袭原先是不懂的,可在公主府上住过几回却也知道些了。唐府分前后院,前院分家奴和防阁,后院则有户里户外之分。户里人就是在院子里服侍主子的,干的是精细活,在主子面前也有体面,若有机缘,放良升籍都不是难事。可在户外头服侍的,别说干的都是粗活,就只奴婢们等盼的放良事也是几乎没有指望的。涵娘的话一说完,宝袭就能感觉到下面数十道眼光嗖嗖的扫到了自个儿身上。
这感觉真不咋样!
宝袭当然看过宅斗文,这种选仆的场面里面也不是描写过一次两次了。可是大唐朝这里,却有些特殊。宋元明清本子里的丫头仆妇虽是奴才,干活却有月例。可大唐朝这里却只管吃穿,爱打赏打赏一二,不打赏他们也得好好干活。唐朝的奴婢地位可是很低下的,唐律里写的清清楚楚:“奴婢贱人,律比畜产”。
真坑爹啊!
往下慢慢扫看过去,底下人分左右站成两排。左边的是未嫁的侍婢,右边的却是仆妇。侍婢人多,仆妇略少些。看侍婢前头那七八个只有五六岁大的小姑娘,就不难看出,这位子是按年纪排的。宝袭头一次经受这场面,低着眼帘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眼神对上那些满是祈求讨好的模样后,感觉却是糟糕透了。身边涵娘似乎咳了一声,宝袭的幂篱刚才已经被如瑟摘去了,这么多人看着,没个遮挡自然只有紧绷着一条道。
每张脸都走了一遍后,宝袭半扭头低问:“都是哪时来的?什么等级?”
涵娘刚才实是替二娘子捏了一把冷汗,当主子的头一次就在奴婢面前露了怯象,以后可就不好管教了。听这话后,心落了一半在肚子里:“是官衙里按照国公制赐的官奴,都是贱口奴婢。”
“可有成家带口来的?”宝袭不想看那些人的眼神,便只侧着头与涵娘低声讲。话声虽不大,那些人却竖着耳朵听得真切。一听由头,便有三个仆妇出来跪下,右边统共六个小丫头也全出来了,分别跪在了那几个妇人身边。涵娘低声在二娘耳边说:“这三个的男人也在外院,是全家赐下来的。”
宝袭点了点头,转脸过去瞟了两眼,感觉实在不适。看着身下这只榻,感觉更加不好。可事情是要办的,话也是不能不说的。
“剩下那两个小的留下做三等的。”一共八个小丫头,六个跟着亲妈,其余两个若放在外头,这个年岁还不知道让欺负成什么样。留在里面,中不中用的再说。话很简单,如瑟当时就从榻后出来,到人群里领了那两个小的出来,站在了一边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