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漉漉的冬雨打湿街巷,曲江池在一片雾蒙蒙的雨丝中,红灯笼映着绿瓦,池上歌女唱着哀婉的歌谣,一片凄清。
轮椅上的白衣男子坐在阁楼上俯瞰着雨雾笼罩的宁都,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木质的窗檐,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响起,他并不回头。“难得沉将军这么着急,怎么,昭帝说了什么意料之外的话吗?”
沉青拂去发丝上沾染的雨珠。慕容珩转过身来,举手为她斟茶,白玉一样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拈起翠绿的茶叶,行云流水一样的动作仿佛他不是在这狭小的阁楼,而是在竹林间弹琴点茶。兰雪的芬芳在空气中散开,无来由的,沉青见过燕为宁之后一直不安跳动着的心突然平静了下来,她饮下一口热茶,吐出胸臆中的冷气。
“他要谢家接管沉家军军权,亲自审问沉轶,还有,他要见你。”慕容珩此次随她入宁都,是扮成在北漠“救治”了她的南宁遗民。昭帝有此问,分明是对他们编织出来的沉青如何被救的故事有了怀疑。
慕容珩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就这些吗?”他打开桌上的匣子,取出一碟精致的糕点推过去。分明是西城那家糕点铺她最爱的云片糕,沉青自入宫以来滴水未进,却也提不起半点兴趣。她犹疑着,最初的惊痛之后她平静下来,已经开始有些许后悔不该如此冲动来见慕容珩。要救为宁,势必要利用慕容珩手中的信息与力量,但完全依赖于这个心思深沉的同盟却风险太大。沉青沉吟半晌,慢吞吞地开口问道,“慕容公子熟知人心鬼蜮,我想问…想问一个男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对于自己有深恩且有亲缘的女人做出乱伦之举?”
慕容珩的眉毛略微惊讶地挑起,“沉将军居然是为了这样的事困扰。”他笑开,将云片糕更近地推向沉青,示意她,“女人既然对他有深恩,可曾求报?”
沉青机械地吞咽下一片云片糕,酥软的甜香在她口中泛开,她只觉得发腻,“不曾。”
“既然施恩,必然身处上位。上位者施舍于他,却又无所求,若这个男人心性高傲,自然觉得被看轻而生怨。若只是怨还好,只怕这个男人本就对这个女子心存爱慕,却无论是怨还是爱都不被她看在眼里。”
慕容珩叹息,“沉青,执念,爱欲,渴望,怨恨。当这些强烈的情感都凝聚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他做出什么都不足为奇了。”
沉青一震,看向对面的男人清明得似乎不染一丝尘埃的眼。“是吗?”她苦笑,“果然是我不懂啊。”
慕容珩莞尔,“沉将军…沉青,不必担心沉轶的审判,到了这个境地,他已经一心求死。”沉青明白他误解了她的问题,却并不解释。
“我并不想要沉轶就这么简单地死去。”她看着慕容珩,“昭帝性情多疑凉薄,他无法容忍任何臣子拥有过大的权柄。荆国公如今兼领虎贲神武二营,又要代管沉家军,谢韫在前朝已经隐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势,后宫谢皇后独大,昭帝登基七年居然没有一个后妃孕有子嗣。这样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当年沉家最鼎盛时期也不过如此了。”
慕容珩明显被挑起了兴致,他拈起一片云片糕放入口中,似乎对这甜软的糕点突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示意她继续往下说。“所以呢?”
“所以,只要一丁点火星,谢府如今的满堂锦绣就可以被烧的一干二净。”沉青深吸一口气,“我要沉轶做这一点火星。”
慕容珩的脸上浮现出真正的笑容,“沉青,沉青,你果然总能让我惊讶。”他从匣子里抽出一卷文书递过去,“不错,昭帝眼下最为倚重的叁股势力,大太监高力士出了内宫便不足为惧,羽林军首领燕平是铁卫出身的孤臣,唯有谢家,早晚变成昭帝手中烫手的棋子。”
沉青一目十行地扫过文书上谢家背后的布置,喃喃道,“是啊。勾结北漠细作沉轶,出卖军情意图叛国,这样的火,总能烧掉燕为昭最为依仗的这只臂膀了吧。”
慕容珩含笑看她,“不错。七年前谢家联合霍震霆给沉大将军夫妇扣上的罪名,如今也是时候烧回他们自己身上了。”他的眼神变得幽深,“只是,你要如何说服沉轶呢?”
“这你就不用管了。”沉青的表情变得木然,“沉轶会在审判中咬死谢韫。我只要民间舆论迅速反应,逼燕为昭必须动手平民愤。”
“好!”慕容珩慨然抚掌,“和沉将军做交易就是痛快。我保证,到那个时候,谢家死多少人,死的是谁,就不由得昭帝控制了。”
一局谋算已了,沉青起身欲走,却被慕容珩叫住。“夜色已深,雨天路滑,沉青,今晚就在曲江歇息吧。”她回过头,白衣公子的脸上是从容的笑意,仿佛他所言全然出于关心。沉青笑笑,“不了,沉青习惯独寝,何况,今夜我要去见沉轶。”
冷雨依然无休无止地下着,沉青翻身上马,却听见有清冷的箫声自阁楼上飘扬起,混杂着雨声似乎格外寂寥。她回想起慕容珩听见她最后一句话时的神情,不自觉笑了笑,策马向夜色深处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