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歇当初还以为姆哈尔律当晚就能找上门来,谁曾想他硬生生又挺了六七日,到底是能当上大王的人,这耐性就是比寻常人强上一些。
午后,宝月又迈着步子走了进来,其实这回身后跟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那汉子模样十分狼狈,身上的衣服一块块脏污,还伴有恶臭。
云歇用一种假装不经意却又十分显眼的动作掩了掩鼻子,柔声道:“路上远,想必舅舅也累着了,不如先去梳洗一番,随后你我再来聊事情吧。”
别说驿馆离皇宫就不远,就是姆哈尔律今日进城从城门口走到皇宫,也不至于流臭汗臭成这样。
这话明面上是关心。实际上是在可劲埋汰他呢。
姆哈尔律眼底泛着幽光,他这个外甥是个能耐的,说他不知道外边的风声,他是一点都不信,再说外面闹得沸沸扬扬,这是其中没有这个外甥的手笔,他更是不信。
明明是头狼,如今却在这里羔羊,真是可笑。
“无妨!”姆哈尔律笑眯眯的,抬脚就向云歇靠了过去,一路上避开了几个想要伸手抓他的宫人,“舅舅一点都不累,现在就想跟外甥谈事情。”
小子,老子熏死你!
随着他的靠近,那股气味儿愈发浓烈,就是周围站着的宫人们也忘记了规矩,抬起手遮掩着口鼻。
而云歇却坐在那里,岿然不动。
姆哈尔律打量着他的神情,发现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心中舒畅了些,嘴上也干净了,“你这忍耐的功夫还不错。”
云歇敛眸,语气平淡,“这味道再难闻,总比死人的味道要香些。”
姆哈尔律一听他这话,就知道这小子又要提那起子陈年旧事,实在是没意思的很。
却不想,云歇只是抿了口茶水,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
云家人是在冬天死的,燕国的冬天比不得鲜果这样天寒地冻,却也足以减慢尸身的腐烂时间。
云歇是坐在亲眷们堆起的尸山上,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点点腐烂发臭,那些山上曾经散发过的高贵沉香气味转变成血腥味儿,在一点点散发出糜烂的味道。
恶心,恐怖,到底是什么感觉?他就不记得了。
医者说,是人脑会刻意遗忘那些让主人痛苦的事情。
可惜的是,云歇忘记的,也只有气味而已。
瞧着姆哈尔律只是眼神呆滞的望着他,云歇也没有心思与他演戏了,直白了当道:“草原王今日过来,可是终于想好要与我说什么了?”
草原王,如今这是都不肯唤一声舅舅了。
姆哈尔律嗤笑,“你就这么笃定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你宣国的百姓可是欺的我们草原人连出门都不敢。”
“草原王这是什么话?”云歇笑意盈盈,表情上抓不出半点的漏洞,“这话说的好像是我逼得你们将百姓送进去的礼物趁着夜色丢出去的一般,我好冤枉。”
“别在这装傻!”
姆哈尔律一个箭步走上前,两只有力的胳膊撑在云歇身侧,极具压迫感的身子挡在他身上,那双锐利如猛兽的眼睛也死死的盯着云歇,恨不得将他盯出一个骷髅来。
姆哈尔律恶狠狠道:“我有哪里对不起你了?若不是我,你早早就被那个死去的皇帝清算了!你家那个小皇帝也跑不了!还有你宣国的边疆,也有着我草原人的血!难不成你还为云家的事情记恨我?”
“怎会,我可不是那等公私不分的人。”
昔日云家遭难,多少交好的人都退避三舍,帮是情分,不帮也是怨不得的事情,只是当初既然不肯伸手,过后又何必拿这层关系来说事情呢?
“你到底要干什么!”
云歇动作缓慢地放下茶杯,抬起那双平静如水的眸子与姆哈尔律对视,“我只是想要草原王将自己的目的说出来而已,为了一个曾经视若无睹的侄子就肯派兵帮助宣国打仗,草原王是把我当傻子呢。”
“你昔日曾问我与林阙是什么关系,是想评估我在他那里的分量,对吧。”云歇盯着他的眼睛,“如今的结果,应该是让你非常满意,都不肯走了,你是想因为我而从他身上得到东西。”
姆哈尔律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瞧了一会,他长得本来就是一副极具威严的模样,没有表情的时候瞧着着实是吓人的很,好在只是片刻他就收回胳膊退后一步。
“大外甥,我原来以为你是一个够聪明的人,如今看来也不然。”
姆哈尔律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随后自己给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到云歇对面,道:“你家小皇帝如今腹背受敌,你就赶着这么得罪我,就不怕又添一个敌人?就如你所说,咱俩那点微末的血缘,可不足以叫我为你心软。”
“你既迟迟不说,就是拿不准我们会不会同意,你既然拿不准,我就可以断定我们一定不会同意。”
“如此肯定?”
“肯定呀,”云歇脸上笑容消失,一点伪装都不想留了,“这些日子我也派人查了查,我呢,心中有一个蠢答案,若是说错了,草原王可别笑话。”
姆哈尔律不说话,只平静的瞧着他,这就是让他说的意思了。
于是云歇清了清嗓子,道:“宣国与草原接壤的城池叫牧丰,归入宣国土地也有二十年了,还是在武帝时候打下来的,可是在二十年前,那块土地叫木城,属于草原人,只是武帝手段强硬,草原几次交涉无果,反而还换来了在牧丰囤积的精兵二十万,而这些日子,牧丰还被揪出不少草原探子,只是顾忌着你在这,消息全都叫我拦下了,不过草原王耳聪目明的,想必也是瞒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