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没有。文韬,那时我就该想到,一个连做了几台手术却仍能笑容满面地蹲在医院门口哄着哇哇大哭的男孩的外科医生,他应该是一个怎样的人。他至少是有涵养的,会在任何时候保持镇静、保持微笑,就算是心中怀有无数杂念,开口时依然不会有任何侵略性。或许是因为医生这个职业,他对于生死的观念,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抗拒。他坐在咖啡厅里,冲对面的我微微一笑。他问我,你的职业就是劝别人去死吗?不是直接斥骂,也不是用看神经病的眼光看我。可是他的问题很犀利,平淡中带着尖锐,一如其人不骄不躁。他爱笑,眼睛又漂亮,像是一块糖做的玻璃片,直直捅进了我的心里。就是那一刻,原本还在筛选和纠结的我,决定就是他了。——我要让他做,我们都心照不宣的那个职位。文韬,文韬,我真的很抱歉。这件事情会让很多人难受,其中当然也包括我。他说的很对,我的职业大概就是劝别人去死。把这么多善良可爱的孩子亲手送进地狱,我满身负罪,我也知道,我定会遭受报应。但是文韬,罪孽由我背负,与你无关。如果他有留下什么夙愿,请你一定要帮助他实现。在选人的过程中,我了解过他的背景。虽然有些残忍和冷血,甚至有些不太人道主义,但是或许他就是最适合去做死棋的人。他从小就失去了父母,社交范围除了学校就基本没有,要斩断社会关系网是一件比较容易的事情。二队最初的建立,原本就是为了留后手。红骷髅的强大让我们殚精竭虑,不得不做好未雨绸缪的准备。那时初初交战,我们也不知道会和红骷髅打上几年。因此当他问我说,我还有多少时间来做这个准备的时候,我心里没有准确的数,只是说大概七年吧。没想到一语成谶。所以,如果那孩子有把我的话听进去并且记住了,他大概会在心里对自己说,美好的生命,已经进入了七年的倒计时。我问他,会不会觉得有什么顾虑?他冲我笑了笑,说,你当初调查我的时候,不就应该什么都知道了吗?我当时觉得脸热,像是突然被人捅开了什么黑暗的秘密。所以说他其实什么都明白,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份残忍从天而降,就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文韬,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我不怕他没有能力,其实我是怕他孤独。在后来的几年中,我给了他暗中观察你们的机会。虽然准确名单是在两年后才出来的,他缺少了对峻纬在加拿大期间的认知,但后来他对你们多多少少都有了了解。我问过他,觉得你们都是些什么人?他当时的眼睛非常亮,亮了一瞬间,又暗了下去。他说,厉害的人,每一个都是很厉害的人。文韬,他从七年前就已经是深渊中的人了,黑暗永随,四处碰壁。但他每次仰头,都会因为你们这些闪烁的星星而感到欣喜。迄今为止,我都不知道他究竟在哪一个瞬间答应我来保护你们的。但这很幸运,对于我们每一个人来说,除了他自己。起初我同他说,你是死棋,因为当你们的队友们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时,你被误杀的可能性非常大,你得知道,如何才能斗得过内鬼。他并不担心自己,只是一如既往冲我笑。后来名单陆陆续续地补全了,时间也过了两年。文韬,你应该记得的,对于我们来说,进入竹叶青的第三年,那是怎样重要的转折点。我们遇到了生化危机,失去了很多同事,而与你朝夕相处的哥哥们中,也有因为那件事彻底离开你的。时至今日我都没能忘记小白哭到崩溃的样子,不要说是你,我们也从来没有人见他这样哭过。巨大的恐慌将我们每一个人淹没,就在我也快撑不住的时候,竟然是他还在安慰我。——他本该是我的学生,是应该被我安慰的人。他说,何老师,竹叶青是因为信念才存在的,是由每一支枪搭起来的,如果你们自己都不相信信念,不相信枪和子弹的力量,又该如何前进?那时候我意识到,他不仅比我想象中还要坚强,也意识到他找到了自己的信仰。他的鼓励让我找回了自信,在撒老师的掩护下,连根拔除了好几个内鬼。文韬,那年我们每个人都在突破自己,昊然也是。虽然作为竹叶青的底牌之一,他向来胆大而妄为,甚至比你还要浮躁,许多行为都做得让人心惊胆战。但是把那个叫作明明的孩子放进名单里,恐怕是他做的最重要的决定之一。这步棋走得很险,而且当时我们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对方的身份,因此我问过昊然,究竟为什么怀疑这个孩子?又为什么想把他招进来?他只是一个刚上警校没有多久的普通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