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望说他从没和别人说起这种事,她是信的,因为一个人面对不知如何启齿的事,初次叙述的时候,所有的僵硬迟疑是不会骗人的。
在童月的观念里,对方拿出了诚意交流,自己就必须还以同样分量的真诚,才算没有违背做人的德行。
她盯着眼前易拉罐的豁口,抿着嘴唇,暴露些许为难。
“就是……”
蒋望偏头,静静等着她说。
“我家的情况……和你不太一样。”童月聊起这个,眉头不断往下垂。
即使已经二十四岁,但聊起原生家庭的时候,就会立刻回到少女时候的状态,周身染着青涩和破碎,弥漫着挣扎和无力。
“我父母都是教授……算是高知……”
“他们很爱我,把所有精力……”她缓缓埋头下去,“都放在我身上。”
“他们希望,我成为,他们想要的那个女儿的样子……”
于是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为自己做过什么选择,都是父母早早就规划好了她人生的每个阶段,她只要听话去执行就够了。
她可以有爱好,有理想,她可以喜欢画画,但必须要做出成就,走正统学院派,最后和他们一样走进讲堂,走上各类讲座,名利双收。
父母不会用心欣赏她在画里表达的东西,只会质问她为什么没有在美术考试里获得第一名。
然后自顾自替她报名下一次的考试,直到她考出他们满意的成绩。
毕业以后,她要按照他们的规划去考教师,进入学校稳定工作,再听安排去相亲,和他们满意的人选结婚生子,培养下一代优秀全能的孩子。
童月的整个少女时期是压抑的,是晦涩潮湿的,是被捆绑窒息的。
甚至因为父母的过度保护,她在学校里会被嘲笑,会受欺负。
她像一个从没有呼吸过氧气却活了二十二年的人偶,直到大学毕业,家里人开始给她安排相亲。
当压力积攒到一定程度,不毁灭就是爆发。
于是她逃了,从南方四季如春的小城,跑到了这座冷热剧烈拉扯的北方干燥城市。
把积蓄全都花掉,断去退路,开这一家小小的美甲工作室。
做她父母眼里最不上台面,最没有价值的美甲服务业。
哪怕明天就要被抓回去,今天也要做自己喜欢的事。
她光是说出这些就已经花光了所有勇气,把自己抱成一个团,长长的海藻卷发披散下来,像棕色的爬墙藤花保护着柔软的内核。
不知回想起什么了,童月肩膀止不住地抖。
“童月。”蒋望开口叫她。
童月把头从臂弯里抬起来,泪涔涔的眼睛对上他的视线,颤抖的睫毛透着可怜。
他接过她手里的易拉罐,看了眼上面的日文字样,直接对着口喝了口。
童月讶异,眼泪都愣在了眼眶里,讷讷:“那是……我喝过的……”
“没跟你说。”蒋望挑眉,把易拉罐捏出响声,“这是白桃味的鸡尾酒饮料。”
“你。”童月捂住嘴,品了品,原来嘴里这股奇怪的苦味是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