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泰原是做长子养大,性格较同龄人,可以称一句稳重老成,但再稳重年纪也小,远离家中父母约束,又乍见繁华之地,也忍不住好奇心,隔三差五的带着家仆去街上逛,直到宵禁时分蹑手蹑脚的才会回来。郑照平日与杜访风论道,阆苑恣游,也到很晚才回府中,两人倒未遇见过。
八月初,郑照折了两枝银柳回来,在案上挑着瓷瓶,忽然闻到路过的张泰身上一阵脂粉香,便转身去看他,淡淡道:“你来京中也有些时日了,我在杜府听到明日有几家子弟约着打马球的,跟着杜兄一起去吧。”
张泰听到这话回过身,似乎有些心虚,点了一下头,答应道:“好的。”说完他接着往里面走,走了两步又止住脚步,回头看向郑照,犹豫片刻,迟疑着问道:“大兄可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去吧。”郑照低头将银柳枝插入白玉净瓶,倒上一壶清水。
郑泰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见郑照真没有别的话说了,就低下头说道:“那大兄我回去了。”
等到他走了,郑照才放下手里的银柳净瓶,对月摆在案上,秉灯往内院走。寂寂回廊,婆娑树影,一盏孤灯飘忽。
此时正值国朝初定天下,意气风发,尚武任侠。京中多无赖小儿,结党连群,整日斗鸡走狗,眠花宿柳,好勇斗狠,常为争一时之气而聚众斗殴。这些人往往托庇于豪门大族,以傍上家中钱财甚多的贵公子为尚,最好还是那种父亲早逝的。常有官宦子弟为所谓的“急公好义”散尽钱财,最后沦落成一个轻薄江湖儿。
郑泰年少,任侠自喜并不是天大过错,可郑老爷让他上京来的却不是为这个。郑照没心思苦口规劝,也懒得拦他出去会狐朋狗友,弄不好还适得其反,引见他认识些家世相当的新朋友,顺其自然便好。
天阶夜色凉如水,郑照坐在窗边等着花错过来。
以前他虽然不需睡眠,但保持了作为人的习惯,每夜安枕休息,而今从河间回来,却也不用睡了。
花错趁着月色过来,越发妖冶艳丽。它翻进窗户,开眉展眼地说道:“公子白日与杜小姐争论的事情,我知道答案。”
郑照并未接话,而是说道:“你明日再过去杜府,记得向杜姑娘问声安。”
花错眨了眨眼睛,不解的问道:“她是凡人,又看不见我?”
郑照道:“你过来时,檐角风铃铛有响动。她知道你在,你又不现出身形来,很没礼貌。”
“啊,这样啊。”花错点头答应道,“我明日问安。”
郑照抬头突然问道:“今夜还有吗?”
花错愣了一会儿,随即意识他在说什么,笑逐颜开的说道:“还有,还有,他又去酒馆了,公子快跟我走,我们去看。”
“走吧。”郑照熄灭烛火,在幽夜中站起身来,花错就带着飞跃了整个京城。
近日京城旁边的新安县发生件稀奇事,说一个姓秦的老儿嗜酒如命,虽然已经年过六十,但仍然每天都去酒肆饮酒,经常喝到半夜才回家。
五天前,秦老儿又饮酒到半夜,回家的路上看见孙子的身影。孙子走近了,便言说是过来接他的,搀扶着他往前走。没走上多远,孙子突然暴起掐住了秦老儿的脖子,大骂不止,说他原来总是打骂自己,现在报应到了。秦老儿确实醉后常打骂孙子,此时呼吸难以为继,便倒头装死,等孙子离开才爬起来回家。
他回到家中,见儿子在,便将这事说了出来。儿子一听大怒不止,将孙子唤出,欲杖杀之。孙子却跪地哭着说自己整夜都和母亲在编竹筐不曾出去,那欲加害祖父的肯定是鬼怪。
郑照与杜访风谈论此时时,各执一词。
杜访风道:“孙儿整夜不曾出去,想来是恶鬼索命。”
郑照道:“孙儿所言不足信,母子串供也未可知。”
县城的宵禁松散,郑照和花错坐在屋脊上看着秦老儿醉步蹒跚,扶着墙向往家中去。忽然见十字街口出现个蓝布袍子的少年,低头迎上来搀扶秦老儿。
花错道:“他是鬼。”
秦老儿费力的睁开眼睛,见这少年也任由他扶着,似乎醉得脑子迷糊,忘记了前几日的命悬一线。
郑照看了一眼,跟在他们的身后。
转过街口又到了那日的地方,少年停住脚步,伸出手要掐秦老儿的脖子,就在此时,秦老儿却突然反手抓住了那少年,从腰间抽出一条粗大的麻绳来,三两下就栓住了少年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