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梅和香杏对视一眼,默默地关门退下了。
段晞枯坐在镜前,手心出了一层的汗,却不敢用力,怕攥破脆弱的叶片。
叶子娇小,却叶肉肥厚,叶尖微黄,这是从府中花园摘下的叶片。
上面刻的一个“英”字,若说与她有关的“英”,只有段氏的表姐董贵人董英。
如今世上还活着,且还记得董英这个名字的人,除了段晞,只有那个背后一直和段氏联系的人。
能摘到花园里的叶子,又能有时间端正地刻下这个字,再放到她的镜台上,说明背后这个“小卒”一定识字,且在司空府有个明面上的身份。
段晞记得,她出门前的镜台上并无此叶,回来后,香梅香杏二人却以为这是她自己带回来的叶子。
香梅香杏离开院子,也不过是中午她被曹节拉着逃家的那一会儿,她二人去追她和曹节,期间院子里并无任何人。
回来时,香梅又说在院中等了她半天,如果她们二人没有撒谎——
段晞抬手,掀开装首饰的漆盒,里面分隔放着金钗和珠玉,在灯火映照下散发着迷幻的光泽。
她没拿叶片的那只手探进去,百无聊赖地拨了拨,腕上的金环与匣中美玉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段夫人,真是好兴致啊!”一个男人在背后说。
段晞浑身一抖,悄悄握住了一枚铜簪,那个人果然就在内室。
“怎么不敢回头?莫非你也知道羞耻?难道你委身曹贼时,没有想到今日吗!”他压低声音,却依旧愤怒不已。
那倒不是因为这个,段晞想,她只是没有段氏最近两年的记忆,不知道她平时都是怎么和对方交流联络的,因此不敢贸然开口,若让他发现不对,自己可就套不出话来了。
只是,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酸啊?
段晞心里有了计较,她依旧没回头,却颤抖着声音,饱含深情道:“你终于来了。”
那人果然沉默一瞬,又接着道:“为何没有在观月阁刺死曹贼?莫非是你贪生怕死,又或是对曹贼怀有私情?你可知他多活这几日,便又残害了一位忠直之士!”
段晞一愣,难道是那天宴席上瞪完曹老板又瞪她的勇士?这位怎么曹老板一钓就上钩了?
她在心里吐槽,表现得这么明显,很难不被残害吧?你们正统汉臣就这个政治水平,也敢跟曹操对着干?她以为段氏的舅舅董承已经够自信了,看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啊!
既然这么勇气可嘉,当初又为什么只派小女子行刺?何不效仿当年曹老板刺董卓,她还敬他们是群汉子。
段晞抬眼,望着镜子垂泪:“你只道我未能成功,却不知其中缘故。也罢,你何时理解过我的难处呢?”
镜中人乌鬓蓬松,眼角微红,如腮凝新荔,仿佛有无限的委屈。
她借机看了眼身后人在镜子里的影子,一身布衣,未蒙面,最重要的是手里没有任何兵刃。
见段晞哭泣,那人忍不住上前一步,却又自己生生止住。
“我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他低声说。
段晞啜泣:“我说了,你便会信吗?”
那人沉默半晌,简短道:“我信。”
段晞扭头,猛地扑进了对方怀里,紧紧勒着他的两条胳膊,手里还攥着那根短短的铜簪。
对方浑身一震。
以进为退,先发制人,还能防止对方暴起杀人,段晞上次用这一招,还是在观月阁对付曹老板的时候。
她真的很不喜欢这一招。
“不,”段晞侧脸贴着他的胸膛,缓缓摇头,哽咽道,“有什么可说的?我不过是你报仇的工具,谁会愿意了解一个工具的委屈呢?”
一个识文断字、身材高大,还有能耐白日出入内宅的青年男子,只可能是府上巡逻的侍卫。
但他年纪轻轻就已经文武双全,说明是家学渊源,此人却没有举孝廉或是投军,甘愿隐藏在司空府上做个刺客,必然是和曹操有仇,甚至是像董家一样阖族覆灭的深仇大恨。
也只有全家都死干净了,在朝中没有任何人脉故旧,他才会甘愿放弃明面上的身份,只在暗处潜藏。
他刚刚言语指责段晞的时候,依旧没有透露被残害的大臣姓名,更没有提到过任何背后的人,说明他从前也没有告诉过段氏这些。
段晞这才敢指责他只把她当工具。
接下来,就看他到底有多心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