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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下午时,语舒又来了,洛芙出去了一日,回来正睡着,晴天便将语舒请到偏厅,继续教她打珞子。
“表嫂身子不适么?”语舒轻声问道。
晴天手上正在分线,听着问话,只垂着脑袋道:“没有,小姐今日去将军府见赵少夫人,想是累了,才回来睡下。”
语舒缓了口气,道:“没有不适便好。”
如此又等到陆云起回府,语舒照常向他请安,陆云起还是应了个“嗯”字。
尔后几天,陆云起下值回来,语舒都在听竹院向他请安,陆云起心中怪异,有心想问问洛芙,却见她神色如往常一般,便当是自己多想了。
这日陆云起下值回来,在内院走到小径分岔口,正要折去听竹院,就听路边小亭子里那什么语舒在叫他,“七表哥。”
陆云起其实早看到她了,只是不想搭理她,这会子见她喊自己,陆云起便将一双幽沉的眸子向她探去。
语舒身着一袭翠绿百褶裙,外配胭脂短袄,她眉眼妆容清淡雅致,唇色却红润,发间珠钗颤颤。她手持一卷书册,从亭内走出,款款向陆云起行来。
在陆云起疏淡的目光下,语舒停在他身前,将手中书册奉到他眼前,柔声道:“表哥,我新得了一册程畿之的字帖,也不知真假,想请您过目。”
陆云起并不接书,面色也只比往日冷清了那么一分,他的目光落在语舒发间珍珠钗上,默了片刻,而后淡淡开口:“你若将心思放在习字上,自然能分得清真假。”
此时天色将暮,暗云在天空中延卷,寒风将冰珠一样的细雪扫在语舒脸上,打得她脸上火辣辣地疼。她已被羞得满脸通红,可陆云起还不放过她,“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东施效颦反类犬。我们陆家、只养人,不养犬。”
他的声音不大,说话的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却将语舒击得面色惨白,溃不成军。
陆云起说完,看也不看她一眼,便从旁边越过,径直向听竹院走去。
小雨一直躲在藩篱后观察亭子里的语舒,此刻见陆云起往听竹院走去,撒腿就先奔回院子里。
洛芙正在绣竹枝,一抬首,就见小雨鬼鬼祟祟跑进屋,一脸神秘凑到自己耳边:“小姐,方才我看到语舒在前头小径上将公子拦了下来,她递给公子一卷书册,公子没接,后来不知公子跟她说了什么,就见她似乎要哭了的样子。”
“公子说了什么?”洛芙好奇问。
小雨正要说她没听见,余光就瞥见珠帘后一个挺拔的身影,吓得她赶紧从洛芙身边跳开。
陆云起进了内室,洛芙放下手中刺绣去迎他,笑问:“今日怎么回来得早些了。”
陆云起脱下大氅交给一旁的福橘,又接过杏子递来的热巾子净面拭手,一边问:“那个语舒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芙不料他忽然问起这个,便道:“就是那么回事呗。”在陆云起狐疑的目光下,洛芙淡声道:“前些日子,三婶和周姨妈想让我将语舒接来听竹院,给你做侍妾。”
陆云起手上一顿,眼底掠过一丝冰冷,他不露声色道:“那你怎么说?”
“我说我做不了你的主,这事要你点头才行。”洛芙说着,转身,坐到一旁的圈椅上。
陆云起神色一舒,将巾帕丢给杏子,走在洛芙身前,温声道:“方才我已将她打发走了,这种事你不用问我,直接打发了就行。”
“其实语舒性子恬静,只是她是三房的人,就不能让她进听竹院了。”洛芙温声道。
陆云起一怔,将这句话放在心中反复思量,一时间,好似明白了她的意思,又好似不明白。
洛芙见他不作声,便仰头去看他,但见他神貌扬扬,器宇落落,心中顿时微微绞痛,她手上捏紧,压了压心神,红唇缓启:“语舒就算了,日后你若有喜欢的女子,只要不牵扯到陆家其他房的人,你告诉我,我替你将她接回来。”
洛芙见他还是不答话,心中揣测着他的意思,想在他面前做个大度的妻子,便柔声道:“你放心,我不是那等善妒的人,只要你喜欢的,那便带回来,不要养在外面,不成体统的……”
陆云起耳中轰鸣阵阵,一双眼睛只能看到她红唇无声启合,她说的话,却从另一个方向刺进他脑子里。他踉跄后退,喉间蓦地涌上一股腥甜。
洛芙无知无觉,见他不说话,双眸清亮地望着他,一脸纯然地唤他:“夫君?”
往日,陆云起甚爱她的纯净无邪,可如今她与他谈论纳妾之事,面上这毫无怨尤的纯澈,于他却异常残忍。
他终于明白,她无爱便无邪、便无怨、便无占有之心、便能坦然处之。
陆云起心间钝痛,他竟然、竟然自负到从未想过,她会不爱他。那些相拥的朝暮,那些抵死的缠绵,竟只是他一个人的沉沦。
是了,她对他温柔缱绻,只因自己是她的夫君,她若嫁给别人,依旧可以像对他那样对别人。
这一刻,陆云起竟然想笑,他咽下口中腥甜,艰难开口:“你觉得、我喜欢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