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有淡淡的雀斑,也隐在半明半暗的阳光下。
夏梨脚步顿住,握着帆布包带的一只手紧了紧,又坐回位子上。
“我突然想给你讲个故事。”
“我五年级的时候外婆去世了。我从小就特别喜欢我外婆,所以她走的时候我有点接受不了,葬礼上就哭得很凶……不,不止是哭得凶,应该是说,撒泼、发飙、耍无赖。”
夏梨语气平淡地吐出三个词,弋戈一个也不信。撒泼、发飙、耍无赖?她怎么也想象不到夏梨做这些事。
“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十岁了,人死了是怎么回事、葬礼上应该怎么做,我都晓得,但我就是接受不了。”夏梨说,“我差点把灵堂里的火盆踢翻了,还烧掉自己一截头发。”
弋戈惊诧于“烧自己头发”的夏梨,忘了接话。
“然后葬礼结束,我就被我爸妈狠狠骂了一顿。我从小到大,就挨过那一顿骂,我爸还差点拿皮带要抽我。”夏梨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似在回忆,然后轻笑一声,“我以为他们是要批评我差点烧了灵堂闯大祸,结果他们提都没提那火盆的事,一直在说我‘表现不好’,不得体,没教养。”
弋戈还没太听明白她的意思,只觉得“表现不好”这四个字尤为刺耳。
“但我现在就特别庆幸,一是还好当时火盆没翻,二是我当时那么痛快、那么不得体地哭了一场。”夏梨自顾自把故事讲完了,没头没尾的,然后冲弋戈笑了笑,“你说在葬礼上,还要求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好好表现’,是不是就挺离谱的?”
弋戈看了她一眼,默默把程度词加重,点头道:“是挺脑残的。”
夏梨哈哈大笑起来。
她的笑声爽朗得惊人,弋戈愣愣地看了好久,费力地分辨面前这人到底还时不时她认识的那个夏梨。
夏梨把柠檬水喝完,冰块还在杯子里晃荡,叮当响。她摇了摇把杯子丢进垃圾桶里,起身道别,“真得走了,图书馆迟到15分钟就记我黑名单了。拜拜!”
弋戈讷讷地冲她挥了挥手。
“别忘了,高考完我要去你们桃舟玩的。”夏梨轻轻叩了叩桌子,像在提醒她回神。
直到她走远,弋戈才模糊想起来,上次她们俩在这里的时候,夏梨和她说:“我要是和你一样上了p大,找机会去你那玩。”
——现在看,却是夏梨先拿到了门票。
而这个口头约定当时听起来太像是随口应付的客套话,上一次说的弋戈差点就忘了,而这一次,弋戈也没有来得及回答。
*
夏梨刚离开没多久就把安神汤的做法发给了她,回家的时候弋戈顺道在文东街的各种副食品店、中药店和小菜摊买齐了所有食材。
她经过老蒋修车铺,看见那块脏兮兮的木板上多了行小字——“老板要送战友闺女出嫁,顺便去吃草原大烧麦,关门好多天”。
字写得歪歪扭扭,和这话一样,看起来不着调。
弋戈想起蒋寒衣老和她说他这位“人间奇男子”的舅舅。蒋晓声先生当兵很多年,但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无组织无纪律,喜欢飙车,飚不太动了又改行修车。按理来说应该很穷,但又神奇地过得挺滋润,除了经常气得蒋胜男女士恨不得雇打手烧了他的破店之外,算是一个有趣且慈祥的中年大爷。
这位中年大爷还很喜欢银河,曾经高价请求弋戈把银河的大头照卖给他当店里的logo,还要贴在他爱车的车头上。弋戈此刻很庆幸当时自己婉拒了这不着四六的请求,要不然这会儿她大概会在这块破木板上看到银河的模样——那她要怎么办呢?
汤只喝了两天,加上每天在跑步机上大汗淋漓的两个小时,弋戈很快又重新获得了睡眠。她甚至不知道是该感谢夏梨的“灵丹妙药”,还是她自己的身体。这时候,这副给她带来过许多异样眼光和指指点点的身体显得尤为争气,它健康、强壮、敏于变化、迅速接受调整。在浩瀚题海和充分运动下她的大脑和躯干都高速运转,一到晚上,她就像全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疲倦,瘫在床上贪婪地攫取睡眠。
离高考还剩两周的时候,弋戈准备回学校。
因为不用遛狗,她多睡了半个小时,慢悠悠喝完了王鹤玲早起煮的美龄粥,吃了两个虾饺,精神很足地出了门。
中心花园里停着一辆她很眼熟的自行车,蒋寒衣站在车前,看见她的时候目光短暂停滞一瞬才笑了笑。
。盛夏将至
已经初夏,清晨暑气渐渐蒸腾起来。蒋寒衣看着弋戈,她的脸色在晨光下显得有点苍白,身上的校服看起来足足大了两码,裤子却有点短,露出一截骨感的脚踝。她的肩膀、手臂、大腿,全都结实有力,脚踝却是那么细长的一截,看起来不盈一握。
他等了半个多小时,已经出了一背的汗,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没走近,只能尴尬地笑着。
反倒是弋戈,怔了半秒之后,冲他回笑,大大方方地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