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华滟把昇儿拉了过去拥入怀中,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背,轻声问他:“昇儿,是怎么知道的?”
她虽没有说明白,但在场的人都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一个四岁的孩子,是怎么知道生死之事,仅从只言片语就能猜到父亲去世的事情?他才四岁,身量还没有凳子高,站在床边都望不到床沿。
华昇说:“我看到父皇垂下来的手,和阿娘一个颜色。”
华滟一震。
华昇挣扎着从华滟的怀里跳下来,望着大人们铁青的神色,惴惴不安:“我、我是说错话了吗?”
华滟蹲下身来,直视着孩童的眼睛:“你……见到的阿娘,是什么颜色的?”
华昇说:“是白色的,好白好白,比冬天的雪还要白。只是我怎么叫阿娘,她都不理我。”说到后面,他的声音低沉了下去。
华滟蹙眉,她明明记得将命人华昇与陈贵人的灵柩隔开了,华昇哪里有机会能去见到陈贵人的尸身呢?难道是有人偷偷带他过去了?
“我看到父皇的颜色,也是很白很白的,他是不是和我阿娘一样,都死了?”孩子的声音天真无邪,却令听者动容。
华旻再也受不了,她半跪下来一把抱住华昇小小的身体,号啕大哭起来。
华滟默默地在一旁看着,心想哭吧,哭出来,哭出来就越好了。生身父母的孽债,就此终结吧。她也才十二岁啊。
华旻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记得自己一直抱着华昇在哭,华昇幼小的脸上露出了成人般的纠结表情,很是宽容大度地让她抱着,既没有不愿也没有挣扎。
她从昏沉中醒来,脸颊上干涸的泪痕让她的皮肤紧绷绷的,很不舒服,而彻底发泄情绪的痛哭也让她的双眼肿了起来。
华旻坐起来,认出自己此刻待着的地方是含光殿的侧殿,空荡荡的,只有从梁上垂下的陈旧碧色皱纱帐迎着窗缝门隙里透过来的一缕淡淡的熹光在悠悠荡荡地摇曳。
华旻起身想下床,才发现身侧锦被堆里还睡着一个四脚朝天的华昇,他睡得呼呼的,小手小脚摊开成一个“大”字,大部分被子都堆在他上半身,热得他脸颊红扑扑的,凑近了还能听到他呼吸的“呼哧”声,鼓起的小肚子一起一伏。
华旻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抖开被子将他重新裹好了。听着他规律的呼吸,华旻的心情也渐渐宁静下来。
她侧首,看见了地上渐次移近的光斑,抬头,雕着五蝠捧寿花纹的閣窗外,有一枝碧桃初绽,新叶碧绿,盛着莹莹天光,影随风动,阒然有声。
天,快亮了。
更隔蓬山一万重17
“此事迫在眉睫,万望萧将军能将消息尽快带给胤国公,随波在此谢过。”华滟说着,站起身来,朝面前的男人深深地半蹲下去,行了个全礼。
她对面的黑衣劲装男子赶忙侧身避开不敢受礼,双手伸出在空中虚虚扶着她的手臂,说道:“此乃臣分内职责,怎敢当您如此大礼。”
华滟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低声说:“大行皇帝去后,只留下一双伶仃儿女,独木难支,胤国公领兵在外,朝中无人支持……登基之事唯恐迟而生变,此时此地我无人能托付,唯赖萧将军。萧将军愿受我之托,是随波之幸。”
黑衣男子闻言,沉默良久,随后深深地看了华滟一眼,便直起身来一语不发地快步走到门口。
他的手已经摸上门扇,却忽然停驻了脚步。
从后面看去,只见他挺拔的脊背忽然低了下去,他低着头,而后开口,声音有着明显的颤抖,他一字一句道:“殿下……您当明白,我萧英叡愿为您,做、任、何、事,所以,您不必向我道谢,我答应您的事,皆是我心甘情愿。”
语毕,他便如一阵风似的出了门。
华滟一时失语,怔怔地望着他离去后空荡荡的大门。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后,转身回到座位上,出神地发了会儿呆,而后淡淡道:“出来吧。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华旻有些讪讪地从一处两人合抱粗细的柱子后闪身出来。
“坐。”华滟随手指了指下首的位置,问她:“醒了,感觉怎么样?”
“尚好。”华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