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西巷,雨幕里扯呼抽了抽鼻头,轻声对满满道:“姑姑,是新丧。”满满点点头,脚步不停的往前头走去:“还不到半月。”走着走着满满忽地脚步一顿,在扯呼不解的目光里,她面上全是凝重:“西巷里的人还是新丧?没有魂魄归位吗?”扯呼不解其中意,只连连点头。满满深呼了一口浊气,心头像压了一块巨石,沉沉的让她喘不过气。身为一方神官,白夜居然当真,选择用人命献祭。二人速度快,走了没一会儿便在雨水里,突兀地感受到一股热意,越靠近便越发烫,余火都像要毁天灭地。满满和扯呼站在不远处,看织婆的屋子附近乱糟糟的围着一堆人,下雨也没能拦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讨论。满满找了个间隙挤进去,只看到前头站着不少捕快,身上都穿着蓑衣斗笠,脚边还横七竖八的倒着许多水桶。织婆的屋子则烧得零落,几个时辰过去,已经没剩什么东西,只有些大木头堪堪撑着,看得出以往留着一间屋子。事实也的确如客栈里那三人所讨论的那样,满满眯着眼仔细瞧了瞧,方圆毫厘之内,就是灰烬混合着雨珠而成的污水都没有流出一点,半分不侵扰他物。且想来是试过救火,却发觉一点用没有,官府的一干人只能不远不近的站着,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烧成灰烬。而在这灰烬正前方,直直站着一个打伞的中年男子,身穿官袍,面有短须,气势打扮明显都与捕快不同,听周围看热闹的百姓讲,那是官城府衙的越大人。满满盯着他瞧了半晌,总觉得眉宇间有些似曾相识。没待看出来什么,满满就见一个捕快急匆匆的从另一头跑来,站在那越大人身旁禀报。满满和扯呼躲在看热闹的人群里,雨声太大,周遭也嘈杂,她俩竖着耳朵去捕捉那捕快的声音,隐隐约约间也只得几个“大人、踪迹、人贩子……”听到这个,满满把扯呼抱紧了些,指尖泛白,人有些想退出去。白夜行事难看,折了西北二巷的年长者,又狠心放了火让织婆再无去处,如今,竟要把手伸到西巷这些小娃娃身上去。扯呼瞧她不对劲,摸摸她的脸,悄声道:“姑姑,这里当真有人贩子吗?”满满摇摇头,说不清道不明:“西巷还有几个小娃娃。姑姑先送你去吴宅找兄嫂,再来护着他们。”扯呼乖乖点点头,知道如果一个神官愿意做人贩子,那这世间,也没有多少东西能束缚住他。于是扯呼抱紧满满,还轻轻拍着她的背让她宽心:“姑姑,我感受到阿娘的赐福了,短时间内,那些小娃娃不会出事的。我们早去早回。”满满点头应下,挤开人群往回走,却没有注意到在她转身的一瞬间,那位越大人远远瞧着她二人狐疑的目光。这时那位禀报的捕快小声提醒:“大人,方才在巷口,张三说的便是此人,弯刀,女子,小娃娃,据说还有一个男子,恐是团伙作案。”“先带胡路他们几个追上去,到巷口僻静处再抓她。”见满满匆匆退出人群,越大人收回视线,侧头对捕快叮嘱:“别惊着百姓,也别吓着娃娃。”捕快点点头,急忙招呼了人从各个小巷抄近路追上去。看着他们离开,越大人才转头看向织婆屋子烧出的灰烬。有夹着雨的冷风吹来,周遭看热闹的百姓一阵瑟缩。偏偏那化为灰烬的屋子,却像是被无形的巨碗罩在其中一般,零散的火星在黑灰里肆意张扬,半点不受影响。“轰隆!”响雷炸起,暗紫的电鞭在灰暗天空中挥舞,张牙舞爪得像要吃人。越大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雷声吓得一惊,胸腔如擂鼓,躯体内一阵阵兵戈铁马。他努力平复,发梢却跟着夹雨的秋风一起逼人。直到又一声惊雷震慑,他才忽觉不对——听闻罪犯,总有回作案地点欣赏自己作品的癖好!“朱四、朱四!”越大人匆匆忙忙地撑着伞往前走,边走边叫道:“留三个人在这儿,别让人破坏此处。你和高福赶紧同我走。”朱四利落地收了手中的铁尺,招呼上高福,三人急匆匆往巷口赶去。——一声惊雷过后,倾盆大雨噼噼啪啪的作响,砸在满满头顶的油纸伞,也砸在西巷破落的屋檐。天地交响在一起,喝坏多少恶人狗胆包天的心防。脸上全是润润的水汽,鞋子踩进水坑里,裙角也湿到小腿,满满晃晃脑袋,别开些震耳欲聋的嘈杂。手上则将扯呼往里抱了些,这雨来得凶猛,若是没遮挡,面上必然被打得发麻。雨速大,人速便慢,事情却缓不得。满满加快步伐,总算远远看到西巷和北巷岔路口的那棵大树,雨打叶落,秋意凋零,总归还算个标识。尽力避开些西巷大大小小的水坑,满满却越走便越觉得不对劲,直到与一处小巷擦肩而过,被迫见识了一把从侧方劈出的铁尺,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哪里不对劲。,!这铁尺来得突兀,满满避闪不及,踉踉跄跄间一脚踏进水坑,泥水齐齐高溅到脸和衣服上,留下污浊的水痕。扯呼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懵,只来得及擦了擦脸上的脏水,就见窄小的巷子里,从四面八方涌出好几个捕快,各自拿着铁尺,齐齐对准她和满满。术法动不得,府衙亦不好胡乱交代,满满脑子里面乱糟糟的,比这雨声还要噼里啪啦。见他们又要攻上来,满满急忙开口问:“未有作奸犯科之事,诸位为何拦我?”“外乡人?”许捕头的抬眼看着她,没有丝毫退步:“先把娃娃交出来。”“府衙官差,竟行当街抢人之事!”满满抱紧扯呼,沉着脸:“视吴国律法何在?”“见你懂些律法,我好意提醒你。”许捕头轻嗤一声:“吴国律:拐一子,杖八十棍,罚三百银,发边境苦役,死亦不得归。”满满和扯呼对视一眼,总算知道问题出在何处,于是扯呼连连摆手:“这是姑姑,不是人贩子!”“姑娘若真是这孩子的姑姑,就请卸了弯刀,随我等到府衙走一趟。”扯呼虽如此说,但许捕头见惯了人贩子的各种话术,还是将信将疑道:“若是无误,自当放姑娘归家。”满满退后一步,迟疑半晌还是不愿意:“我现下还有急事。事忙完,我定然自到府衙走一趟,向诸位证明我不是人贩子。”这下不光许捕头,就连围着的几个捕快看满满的眼神都不对劲起来,脸上不约而同的挂起如出一辙的冷意。满满无奈:“我所言千真万确!”见他们不为所动,满满看向扯呼,头疼的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不若我把扯呼给你们,你们带到府衙,今日我定然来接她,也一道证明我并非人贩。”许捕头没话了,铁尺在手腕活动一番,率先对着满满攻了上去。满满赶紧避开,见其他捕快也跟着打上来,咬咬牙,蹬上墙一个借力,一脚把许捕头踹开。接着又迅速把扯呼放到地上,伞也塞到她手里,捡了路边一把破烂的扫帚就和一众捕快打了起来。越打满满越不痛快,天上的雨水全砸在身上,地上的污水也四处飞溅。手上不能下死手,只敲敲手腕又打打膝盖,并不伤人不说,还把这些捕快的气性给逼了出来,愈发勇猛。好几把铁尺直逼面门,几乎贴着脸扇过,满满险险避开,如此总归不是事。于是满满发了狠,扫帚接了几个攻势,乘机夺了一把铁尺,拍背将其中一个捕快推开,又旋身用腿一压,将另一个捕快砸到水坑里,紧接着弃了铁尺,拳拳到肉,将人在巷子里打得七零八落。没人阻拦后满满跳上土墙,发现扯呼早被另一个捕快抱走远离这修罗场,就着雨沉默半晌,满满抹了把湿漉漉的脸,用发麻的手指着自己后知后觉的问:“你们方才跟越大人说的人贩子……是我?”在他们吃人的目光里,满满心虚的品出事情的真相。白夜不是人贩子,他没打算动西巷的娃娃。事到如今,满满只得扯着嘴角干笑,硬着头皮看下头的许捕头:“我如今无事了,现下就可到府衙走一趟。”许捕头按着被满满踹了一脚的胸口:“请姑娘卸了弯刀。”满满老老实实的跳下来,取了弯刀递给许捕头,擦擦水正待说些什么,就听得前方有人吵吵嚷嚷的喊:“抓住她!”满满回头一看,身后除了捕快再无他人,待她回头,两把铁尺迎面而来,最终架在她颈间,凉意直逼秋霜。满满:“……”许捕头连忙扭过头去,见是越大人亲自到来,正欲禀报,就听得越大人同他说:“此女恐与纵火案有关。”听到这话,许捕头面色古怪的看了满满一眼,见她僵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们,不由得悄声问:“大人确信吗?”“既有疑,便当审问。”越大人的胡须被风吹得颤了颤:“我方才观她,大雨滂沱里竟带着娃娃出来看热闹,面上对这火却毫无怪异之感,纵然不是纵火之人,恐怕也略知一二。这纵火案来得奇,若无结果,官城百姓恐日夜难安。”许捕头点点头应下,斗笠上的雨水弄湿越大人的衣服,他只得赶紧退开些,走到满满面前瞧着那两把铁尺:“姑娘当真不逃了吗?”满满脸上全是雨水,头发也不自觉地凝成一股股,本想摇摇头,却在感受到冷冰冰的铁尺的一瞬间选择说话:“我非人贩,亦未曾纵火。此番去府衙,只为协助诸位抓捕案犯,并非因我有罪在身。故此,我定然不会出逃。”许捕头拿着她的弯刀,不评其中真假,只对着架着铁尺的捕快朱四和高福道:“她并非案犯,卸了铁尺,带她和那娃娃去府衙走一趟。”:()匹马戍梁州之挽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