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住在次卧,即使陆广柯告诉她,方晏不会再回来这里居住。主卧面积更宽敞,有独立卫浴,住起来会更加舒适,也没有撼动她的决定。
腊月底,周沁花了很多时间给整间屋子做清洁,也因此才发现主卧衣柜下方有一些冬日衣服和未开封的衬衣、西裤。可能是他当时搬家太匆忙,而且季节不对应,从而遗忘下来的。她将厚衣服拿出来晒过一遍,其他的都没有动。
方晏很快换了件黑色衬衫出来,晚上暖气十足,吹得人都有些燥热。
她在收拾玄关柜上的春联,有些遗憾:“这幅春联上面有生肖字,明年不能够贴。”
“那等到下一次用吧。”他挽起袖口。
下一次,是在十一年后了。那时候,谁会知道是怎样的光景呢。
投影仪上是直播的春晚,正进行到相声部分。周沁向他解释:“图个气氛。”以往和外婆、母亲跨年时,她们总会围着电视机看节目,无所谓是否好笑有趣,仿佛仅仅是这样做了,便有了许多意义和牵绊。
“你以前会看吗?要不要换个节目?”虽然大概率上,也是看其他卫视的晚会。
“没关系,就看这个吧。”方晏抬眼看了下投影仪上的载歌载舞,“很热闹。”
以往他的除夕夜,或是和方铭吃完年夜饭,一起外出参加聚会。或是扛不过凌岳的邀请,去他的餐厅里喝酒打牌,凌晨时分打车再回到公寓。总归是一群人闹哄哄地聚在一起,有笑语欢声、有杯盏交错,总是与孤独不搭界的。细想起来,这应该是近些年最为安静的一个跨年夜。
时间尚早,楼下传来小孩子欢呼雀跃的声音。因为城市禁止燃烧烟花爆竹,她也不必出门看什么焰火盛宴。
没有忙碌的日程和工作,没有繁重的学业和课程,一年中似乎只有这样一个夜晚,所做的任何事情,就是为了让自己愉悦自在,坦然享受时间跨越午夜的欢喜。
他坐在沙发上回复消息,周沁则挤在沙发和茶几间的地毯上,方便拿取桌上的水果和零食。
节目一个接连一个地过去,主持人渲染的团圆氛围也逐渐浓厚。十点左右,方晏打算离开。
周沁尚且没有反应过来,怔怔看着他。
“我回去了。”他熄灭手机屏幕,站起身来。
她喊住他:“小叔,这里主卧可以睡,年前大扫除的时候,被子我在阳台上晒过。”察觉到他的脚步停下,她继续开口,“明天早上,我还要给你拜年,这样来回跑,不是很麻烦吗?”
方晏露出笑意:“我没有给你准备压岁钱红包。”
她也笑:“我已经成年,可以不用发压岁钱了。”
周沁原本意愿就不在此,他们同样落寞孤单,在漫长的一年里,尝到欢愉也痛饮悲伤。而在最应当和家人团聚的时刻,却是孤身一人。寒夜漫长,为什么不相互取暖,哪怕什么都不必说,只是这样坐着,就已经是最好的慰藉。
她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哭,可是心情总在起伏间低落。这一晚消逝的每分每秒,似乎都提醒着她,周柔莉已经远在另外一个世界。新年醒来的第一天,没有厨房里煮好的饺子、没有亲切温柔的呼唤声,只有她独自迎接着仿佛永恒的阳光和孤独。
他是她的救命稻草,即使知道他可能有工作上的事情,也需要处理人际上的往来。可是她想要去趋近温暖,哪怕只是片刻,哪怕开口后会遭遇拒绝。
或许只有一线生机,可她想要争取。
方晏不知她内心的思绪万千,但他知道这样的夜晚很难得。比起冷漠拂去她的祈求,他更愿意给予那些缺席的陪伴。
得到他不会走的回复后,周沁欢快起身,从酒柜上取了几个月前凌岳送给她的那瓶清酒。
“我很早之前就想尝尝了。”她露出狡黠的笑意,“原本打算吃饭的时候打开,可是你不能酒驾,我就没提,现在喝一杯刚刚好。”说着,她将酒倒入取来的两个玻璃杯中。
又是一岁团圆,劝君今夕不须眠。
他们手中的清酒在玻璃杯中摇曳,散发出清淡的梅子香气,给人非常舒适的嗅觉和味觉体验。她舌尖上尝到带有微微辣意的液体,将那些过去的日子,也随之咽下。
唯愿新年,胜过旧年。
周沁没想到凌岳所言的度数不高,对她这个酒精小白而言,也是极大的挑战。
头晕目眩,赶在身体倒下之前,她挪进次卧的床上。
意识即将消失,她隐约听到音响里正在进行倒计时。主持人的声音拖拽着身体,她想要起身和他一起迎接这最后的几秒,最终却还是无能为力。
次日一定要早起,说好了她要给方晏拜年。这是沉沉睡去前,盘桓在她脑海中的最后一个念头。
青雾山
大年初一,周沁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她睡眼惺忪地接通时,发现已经过了八点。
比计划中晚了些时间,电话是林开祈打来的。热情洋溢地告诉她,今天他外出走亲戚,刚好路过东郡城,此刻正在楼下等她。
周沁从卧室中冲出来,跑到阳台上一看,玉兰树旁果然站了个熟悉的身影。
方晏正在磨咖啡,空气中弥漫出浓郁可可香气。他看着她火速冲进卫生间去洗漱,出来时脸颊上还有没擦干的晶亮水珠。
“小叔,新年快乐。”她换完衣服出门前,笑意盈盈地对他说道。醒来时,她就看到手机上转过来的压岁钱了。
他正将热水注入咖啡壶中,笑着说:“不用客气,你想要喝一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