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之后,他已威名在外。成了令朝廷也忌惮的“西箫起、东吴往”中的吴往。此番进京,自然是为了大事。可是前几日忽然有人告诉他——他叫沈霆。父母健在,亦有妻儿。沈霆?他知道这个名字。整个大齐谁人不知骁勇善战用兵如神的沈霆?沈霆,也是为他最痛恨的朝廷效命的将臣。沈霆死在七年前。七年吗?吴往心下算量。沈霆战亡时,似乎也是他醒来的时候。他欲再追问,报信的人早已消失地无影无踪。心腹劝阻:“如今大事近在眼前,恐有人设下圈套。怕是阴谋啊!将军当万分谨慎才是!”他也有所顾虑。可是他还记得七年前他醒来时,衣衫尽数被鲜血染透,连原本的色泽也分辨不出来。可他看见破烂的里衣衣襟处,绣着“平安”二字。当是,女子所刺。他自问自己当是娶过妻吧?即使不曾成婚,也当两情相悦,才会有女子会为他绣了那二字,他应当也是极爱护那女子,才会穿上那件衣衫。近几年,他手中的兵越来越多,权势也越来越大。也不是没有遇见意欲结亲的人家,也有主动投怀送抱的美人。甚至有那山头强匪以结亲为盟,邀他为婿才放心送兵相助。每每动摇时,吴往总是会想起衣襟上的“平安”二字。几年过去,沙场征伐,那件破烂不堪的衣衫早就遗了,可他永远记得那“平安”二字。字形隽秀,针脚细密。绣下这二字的女子当是温柔又明丽的吧?失了过去的记忆,他断然不敢贸然再碰旁的女子。他怕有人在远处等他归家。即使是无意,也不能怀着侥幸心理去做负心人。更何况,虽不记得了,他隐约知道那个没有姓名不记模样不知是否还活着的女子,一直在他心里。他当真是沈霆吗?父母尚在?亦有妻儿?他不是逃避的人。他冒着严寒顶着风雪而来,在这新岁即将来到之时,扣响紧闭的院门。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开门的小厮打着哈欠嘀咕:“谁啊这么晚来叩门。”他还没说话。那小厮看清他的脸,忽然吓得跌倒。吴往一怔,迈前一步想要扶人,那小厮见了鬼似的,自己爬起来转身往回跑。吴往皱眉,对那送信人所言已信了大半。他低着头抱着胳膊靠在门边,沉思着。即使是久经沙场对面生死也无忌惮的将军,此时心里也免不了忐忑。没过多久,他又听见了脚步声。那脚步声匆忙又浅弱,像是女子。他抬头,皑雪照清皎月下他的五官。几步之遥,骆氏的脚步却僵在那里,半步也迈不得。她怕啊,她怕这又是一场反反复复做过的梦境,她怕如梦中一般再往前走靠近了他,那梦就醒了。即使已经做了千百回重逢的梦,望着他的五官,骆氏的眼睛还是迅速蓄满了泪。吴往望向骆氏,看清她眼里的泪时,他心里莫名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下一刻,他不由自主地念出她的名字:“菀菀?”话一出口,吴往自己都惊了一下。骆氏用发颤的双手捂住自己的嘴,眼泪已不受控地簌簌落下。望着面前泪如雨下的女子,吴往心中窒痛的滋味在迅速翻腾。他往前迈出一步,骆氏却惊慌地向后退了一步。雪天路滑,骆氏脚步踉跄着,似乎每往后退一步都要跌倒似的。吴往只犹豫了一瞬,立刻大步往前,稳稳地握住了骆氏的小臂。他身上的气息猛地拂来,握在小臂上的力道那样清晰,是与梦中完全不一样的感觉!骆氏慢慢抬头,仔细去看他近在咫尺的面容。“嘉延?”沈老夫人不确定地颤声开口,呢喃般唤着长子的小字。吴往抬头,视线越过骆氏望向远处立在一起的身影。老人脊背微弯拄着拐杖,沧桑的老夫人搀扶着他。还有个小姑娘,攥着祖母的衣角,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这一刻,记忆还未回来,吴往已无比确定自己就是沈霆。他松开骆氏,一掀前摆,在覆雪的甬道上郑重跪下,俯首磕头。“是,嘉延回来了。”骆氏望着自己空了的小臂,半天没缓过来。半晌,她转了头,望向跪地的沈霆,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快起来!快起来!进屋说话!这一头一肩的雪多冷啊屋里暖和!鸣玉,快去扶你父亲!”沈鸣玉才回过神似的,急急忙忙地跑过去去扶父亲。她又在父亲看过来的时候,迅速低了头。老夫妇二人对长子纵有千言万语,也不得不顾虑着他赶了一日风雪,让他暖了身早些歇下。人回来了就好,人回来了说话的机会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