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施惠迎着风扇骤起的热风,噗嗤一声,听见个笑话般地忍俊不禁。汪盐走过去踢他一脚,沙发上的人顺势逮住她的手,汪盐不让他闹,“你干脆走吧,就说有事。”她这么说着,声音还带着哭过的鼻音。狗贼非但不领她的情,还起高调起来,“我走了干嘛,我有什么事,我有事就让他们过来,能交代的就交代,不能交代的明天再说。”汪盐朝他瞪瞪眼,示意他闭嘴吧,消停点,别再惹火了。孙施惠别的无妨,他也不怕坐这“沙发牢”。但是,“老汪该不会真的舍不得这点电费,故意折磨人吧?哎哟喂,可真有他的,我还不如出去拉练个三千米呢。”他那会儿也不是没跑过。还是和盛吉安一块。汪盐问他,“你俩谁先跑完的?”孙施惠在那隔断的书架墙上找本簿册子扇风用,陡然听汪盐这么问,一身热汗地扭头喝她,“来劲了是吧!”这个变态,他能提,满足他一切的恶趣味,却不允许汪盐主动提半个字。孙施惠在那翻着呢,突然被后头的老汪断喝了回来,“你在那瞎寻摸什么呢?”有人毕业后大概半本书都没翻过,往书架前那么一落脚,他总不能承认说找书扇风罢,只能附庸风雅地哄他的老丈人,“我找本书看,行吧,老师?”汪敏行也不答他,却吆着盐盐去帮妈妈做饭。汪盐这才识相地走开了,她一面往厨房里去,一面回头看他们:爸爸盯着孙施惠,后者赶鸭子上架,当真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看。是本裸脊线装的《红楼梦》。这书一看就被人翻过无数次了,书角起了那绒绒的毛卷,还有把尺子夹在里头,该是当书签用的。孙施惠翻开那夹尺所在的那一页,正好是宝玉夜探黛玉的那一回,书页上墨绿色的水彩笔痕迹,划在宝玉摘笠脱蓑,一手举灯,一手遮住灯光,向黛玉脸上照了照,端详她脸上的气色,问她今天好些没?吃药了没?今天一天吃了多少饭?寥寥几线痕迹,即便没有批注,孙施惠也知道出自汪盐。只有她会用墨绿色的阅读笔迹。风扇把书的页边吹得哗哗作响,老汪不想在这小厅里停留,直往他里头书桌处去。孙施惠喊住老师,“我晚上陪您喝几杯?”汪敏行回首冷落他,“我说话是不好使了是不是?”孙施惠悻悻摸摸鼻子,“好使啊,我又没说不反省。不是看您有气难消的样子,想陪您消遣消遣嘛。”“难为你。”汪敏行坐在他那书桌前,把那老式的蒲扇扇成过火焰山的动静。孙施惠与老师隔一个书架的距离,他悄然绕过那书架,犹如从前进老汪办公室那样,身量很高地站在老师案前。少年时有少年的耿头耿脑不服输的气性,现在有现在摸爬滚打后的乖张压迫感。他手里还拿着那本他压根看不进去的书,“老汪,我今天和你摊牌就没忌惮过你打我还是骂我,事实也是,你这些年并没动过我一根指头。”“我也许朝汪盐还会用些男人天然的心机,但我希望老师你和师母明白,我之所以和你们交代这一切,不是意气也不是造反,仅仅,事到如今,我不想再瞒你们。不想哪天我和汪盐再有个什么矛盾,她委委屈屈地连正经名头地回娘家诉苦都做不到。”摇扇的汪敏行这才稍微顿了下,抬头觑案前人一眼,随即不耐烦地赶他,要臭小子不要杵在他跟前,惹他心烦。“你不是心烦,你是热的。好了,别小家子气,老汪,我不吃不喝都行,给我把冷气开开吧。”一家之主哪里肯听他的。孙施惠再懒懒坐回沙发上去,就这么一会儿,静音的手机已经被call过几十回了。最新一通是孙津明打的,孙施惠给他回过去,二人话了些公务。应该是孙津明那头问他在哪里,孙施惠答得坦白,“在我岳父这,一时半会走不了。”孙津明再说了什么,孙施惠要他明天早上再说吧,“要么你叫唐垚拿过来给我签。”半个钟头后,孙津明上门,汪盐开的门,她招待津明进来。孙津明好整以暇地问她,“施惠呢?”说话人再同汪家父母打招呼,最后在沙发上看到了拿书盖脸小憩的某人。这不算大的客厅里,热成个蒸笼。汪盐走过去揭孙施惠脸上的书,再摇他醒,某人这才混沌豁开眼,孙津明热得坐不下来,只没事人地问主家,“这么热你怎么待得住的啊?”汪家这半子女婿倒还是蛮维护内部团结的,撑着扶手跃起身来,“入乡随俗,老人家不能时刻吹冷气,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