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士诚拽了拽胡子:“如果朱元璋不肯求和呢?”
施耳阴狠道:“那主公就整装待戈,等朱元璋和陈友谅战事焦灼,立刻同时对朱元璋和陈友谅出兵,逼迫他们做决定!若他们大军回返,就掠夺人口和财产而归!如果他们派人求和,就与他们讨价还价,占得一二要塞,不把他们逼迫到极致,让他们继续打!”
张士诚仍旧有些犹豫:“如果他们一方迅速败了,那我们的算盘不是落空了?”
施耳还没说话,一人开口:“陈友谅势大,朱元璋顽强,此战应当难分胜负。若有一方速胜,定是合了天时地利,非人力为之。任何战略都会有风险,我等只为主公献策,言明得失。主公英明多智,我等不敢为主公断。”
施耳看向那个开口说话的人,插话的人名叫陈基。
陈基是大儒黄溍的学生,随老师游学京城时,直接因为才名被授予授以经筵检讨一职,即宫中大学士,陪皇帝读书、为皇帝起草诏书。
陈基因为获罪避归吴中,被张士诚请出,为张士诚起草文书。
平时陈基很少主动献策,多是闷头为张士诚润笔,和锐意进取的施耳完全不同。今日他居然当着出头鸟,让施耳有些疑惑。
张士诚点了点头,道:“说得也是。你们再多献几个策,我回头再看看。”
张士诚这么一说,施耳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默然回自己的座位。
群贤们倒是非常高兴、
如果施耳一个人把话都说完了,还有他们什么事?
大家纷纷献策。他们虽都不支持张士诚帮陈友谅打朱元璋,但内中各有谋算。
有的人如施耳一样,认为朱元璋不足为惧,陈友谅势大,不能让陈友谅更加强盛;有的人认为有朱元璋作为抵挡元军的屏障,元朝廷才会让张士诚继续安稳下去;有的人认为要留着朱元璋这个蠢货当对照组,张士诚才能迅速收复民心……各说纷纭。
张士诚被说服了。不过他还是为了自己主公的威严,说之后再做决定。
施耳离开时,追上陈基,邀请陈基同车。
他上马车后,问道:“敬初,你当时为何阻拦我继续献策?”
正闭目养神的陈基睁开眼,淡然道:“主公是刚愎自用之人,你若说得太多逼得太紧,他会反其道行之。”
施耳哑然。他的表情有些颓然。
陈基在心中叹了口气,对施耳拱手:“施公,你何必对他如此上心?难道你也真信了那些人说张士诚是明主的话?”
施耳比陈基大近二十岁,但施耳性子耿直偏激,道:“敬初!你被主公赏识!怎能在私下如此说主公!”
陈基冷哼:“你既然不喜,那就去和主公说,我背后说他不是明主,让主公砍了我。”
说完,陈基继续闭目养神。
施耳立刻收起愤怒表情:“开个玩笑,别生气。”
陈基瞥了施耳一眼,不说话。
施耳自顾自地说道:“希望主公不要贪图朱元璋的地盘,听从陈友谅建议。陈友谅,小人耳。他前脚破朱元璋军,立刻就会挥师继续东进。主公麾下将士贪图享乐久已,没有朱元璋作为屏障,恐怕离败走不远。”
听了施耳的话,陈基再次冷哼了一声:“你这话不用和我说,和你的好徒弟说。你的好徒弟太积极了,之后恐怕招祸。”
施耳无奈道:“贯中有志图王,他已经认定主公是他真主,我这个老师劝也劝不得。”
陈基闻言,深深叹了一口气:“我何尝未期盼主公是真主?只是主公现在……唉。”
施耳和陈基愿意辅佐张士诚,是敬佩高邮之战中那个拒百万元兵与城墙外的大英雄。
那时张士诚一无所有,元朝廷多次招安,他都严词拒绝。
他一直坚守到元朝廷自己内乱,带着仅剩的千余名还能战斗的兵士出城拼杀,号称百万之众的元兵溃败。
这是如何英雄气度?!怎能不令人心折?!
世上最令人痛心的不是英雄迟暮,而是英雄弯下了他的脊梁,低下了他的头颅,变成了一个庸碌享乐的人。
施耳和陈基每每看到张士诚与一群吹捧他的文人们亵玩艺伎的小脚,做什么掌上舞,心头都在滴血。
但他们毕竟曾经深深仰慕过张士诚,所以即使已经失望,仍旧会竭尽全力为其出谋划策,期盼张士诚能变回原来的模样。
他们不知道,这样的坚持,究竟要失望多少次才会心凉。
施耳的府邸先到。当马车快停下时,陈基突然开口道:“施公,你的内心真的如嘴上一样,认为朱元璋不足为惧吗?”
施耳沉默不语。
马车停稳,施耳撩开帘子,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若在此战中,陈友谅能消耗他大部分力量,我当立刻劝谏主公攻打朱元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