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认知让他再度难受起来,握着小锄头动也不动,蹲在地上好一阵后才吸吸鼻子,眼睛红红的,连鼻尖都透出一点粉,极为可怜。
顾兰时提不起多大力气挖草根,又怕回去被问,只得蔫头巴脑干活,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挥动小锄头。
等他回去后,除了眼眶有点红,神色恢复正常,在被竹哥儿问怎么眼睛红了,他扯了个谎,说挖草根抖土的时候被迷了眼,本来就疼,自己又用手揉了好一阵,总算糊弄了过去。
后山小院里,裴厌劈了一大堆柴火才停下,将斧头靠在木墩子上,他进堂屋喝水。
天气再好,眼下还没开春,天冷连茶水都热不了多久,没一会儿就冰了,他没在意,就着冷茶喝下去。
东边屋子门开着,里头东西不多,一张炕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大木箱,一眼就看完了。
桌子上一个栓了红绳的小葫芦横放在那里,许久都没被动过。
裴厌脸色冷峻,咚一声放下茶碗出去垒柴火,他心中窝火,只觉自己鬼迷心窍,原本要扔远的,也不知怎么回事,手都抬起来又落下了。
如今再要丢掉,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还不如掏了葫芦肚子做个装酒装水的器具,那天留下时他不就这样想的。
就算被顾兰时看到那又怎样,家家户户小葫芦多了,长得又多相似,谁能认出是自家的。
他牙关紧了紧,额角青筋突显,就算认出来也无妨,强抢劫掠的事他又不是没做过,占个小葫芦为己用谁敢说什么。
待到拾掇完院子,裴厌直起身拍拍身上木屑,一通胡思乱想后反而得到了宣泄,他眼神再度沉寂下来。
要不是顾兰时近来常常烦他,他也不会如此,今日之后,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何必因为对方动怒,有这个工夫,不如干点活来得重要。
至于趴在角落里的长毛脏狗,虽然又凶又疯,但十分会看人眼色,察觉到裴厌情绪不稳后,它没敢发出动静,自己悄悄缩进墙角里。
直到裴厌吃完晚饭后,朝墙角扔了半块糙面馒头。
看见黑狗叼起馒头又趴回角落去吃,裴厌眼神不变,想起了之前的事。
当初他是在山上见到这条野狗的,它被一群野狗欺负逃进山里,流着涎水朝他呲牙,也不知是发了疯还是怎么,明明那时体型还不大,竟敢朝他扑咬,被他一脚踹远才知道夹起尾巴。
等他下山时发现这条野狗一直跟在他后面,他没去管,连眼神也不愿多给,若再敢咬他,打死就是。
谁知野狗赖上了他,在院门口睡了一晚,第二天他出门时还远远跟在后面,见了他想摇尾巴却有些畏惧,谄媚地眯起眼睛连耳朵都向后折起来,它自以为在讨好人,实际丑陋无比,也很不讨喜。
野狗当时很瘦,毛发远比现在更脏污纠结,身上被咬伤的地方留有血污,丑到村里人只要看见就会打走它,渐渐它也不敢靠近村子。
裴厌转身进了屋,不再给它眼神,连他自己也忘了,是什么时候允许野狗进门的。
好像是看在它为自己看家的份上,有一天深夜,他已经睡熟了,野狗突然在门口狂吠,他惊醒后追出去,发现黑暗中有个身影逃窜出去,原是个深夜偷盗的贼人。
从那天起,想起来的时候他给野狗扔一个半个糙面馒头,有时在山上打了鸟,吃剩的骨头也扔给它。
野狗十分有分寸,轻易不会靠近他,只在院子里窝着,对此他从来没在意,只是给口吃的而已,况且他也厌烦一直被跟着。
他自己屋子收拾得干净,衣裳也经常洗,至于野狗又脏又丑,他根本没看在眼里,本就不大接触,上心更是不可能的事。
*
顾兰时消沉了一个月,就算有意掩饰,但还是时不时流露出一点忧愁,眉眼郁结惆怅,谁见了都知道他有心事,苗秋莲看在眼中,旁敲侧击询问他是不是太担心亲事。
这个借口比说实话好多了,顾兰时顺势点头,在他娘安慰一番,说一定给他找个好婆家后,反而更加郁郁寡欢。
时至今日,他依旧对外面的汉子有些惧怕,面上都是好人,可内里呢。
然而裴厌也不好相处,那天听到小葫芦被丢了后,他真的很难过。
平时再怎么样,他也不敢这么大胆,去找一个汉子让对方娶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豁出去连脸都不要了。
他明白别人没必要悉数接纳另一人的讨好,道理他都清楚,就这么纠纠结结,到二月下旬,野草冒出头,一点嫩绿从地面悄然绽放,随后迅速蔓延连山坡都披上一层深绿,才堪堪恢复了些。
天转暖,野草不知哪里来的旺盛劲,没两天就到处都是,熬过没菜吃的寒冬,村里妇人夫郎天天都在野地山上还有河边挖野菜。
麦子随着开春也渐渐从暗绿变得鲜活起来,野草同样蔓延到了田地中,拔草是件很必要的事,不然草盛欺了麦苗,收成就不好。
顾铁山和苗秋莲一大早顶着春露就下了地,顾兰时三个也都跟着,裤管被露水打湿,布鞋也沾上泥点子,都盼着天气赶紧热起来,这样就能穿草鞋了。
太阳越大,干活本来就热,晒得地里不少人都脱掉外衫。
到了做饭的时辰,顾兰时不用提点,背起竹筐跟爹娘说一声,脚步匆匆往家赶。
他这一个月明显消瘦了些,气色也有点恹恹的,眉目中笑意不似以前那样多。
路上碰见好几个回去做饭的,刚好碰到隔壁桂花婶子,两人一起往回走,还没进村,和另一条田路过来的裴厌撞上,他同样背着一筐子草,因为太高,得亏筐子塞满了,能看见上头冒出来的野草。
顾兰时没有之前见他的紧张感,浑身散发出颓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