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沈氏什么都不说,这回却坦言自己有难处,大约是自己这几日的体贴,让她放下了几分心防。他心头蓦地一软,再怎么要强,到底只有十五岁,便即温言道:“不必急于一时,哪里不明白,给孤瞧瞧。”沈宜秋身子一僵,她不过是装装样子,只是为了得几日清闲,哪里看过这些帐。尉迟越不是最嫌弃别人愚笨么?怎么突然转了性?她忙推辞:“殿下日理万机,怎么好劳烦殿下,不懂的我已记下了,明日再召汤典内他们问问便是。”尉迟越道:“也好,他们若是敢偷奸耍滑,你尽管敲打。”沈宜秋越发不解。尉迟越又道:“天色不早了,先用夕食。”沈宜秋方才吃过菓子,不过这会儿又想吃点咸口的,也不想为难自己的舌头和肚腹,便即叫人去典膳所传膳。两人在堂中用了晚膳,沈宜秋便道:“殿下,趁着时候还早,妾去理一会儿帐,请恕失陪。”尉迟越今夜过来,本是打着歇宿的主意。在他看来,沈宜秋上回入宫受了委屈,这几日他体贴温存,已经过了三日,想必有什么不高兴也该淡忘了。今夜月朗风清,正是良宵佳夕。不过太子妃这么上进,还真有些不太好启齿,他沉吟片刻道:“这些事先放一放,不必急于一时,太子妃也辛苦一天了,不如早些安置。”沈宜秋大义凛然道:“谢殿下体恤,妾是东宫主母,这是妾职责所在,若是不能早些理清楚,妾实在寝食难安。”尉迟越拗不过她,又不能直说要与她行周公之礼,只得忍痛应允。沈宜秋连衽行了一礼:“谢殿下关怀。”太子妃忙于内务,尉迟越在一旁看了会儿,有些惭愧。沈氏身居后宫,也这样勤谨,他还有许多奏疏未及细览,却流连后院,消磨时光,实在很不应该。太子顿时起了见贤思齐之心,起身道:“孤先回书房,太子妃早些安置,”沈宜秋搁下笔,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账簿上挪开,起身送尉迟越到殿外:“妾恭送殿下。”听得尉迟越的辇车声渐远,沈宜秋将笔一撂,从堆积成山的帐簿底下抽出一卷传奇,叫素娥取两碟淋了酪浆的鲜果来,歪躺在榻上,有滋有味地看起来。省亲(二合一)太子受了太子妃的激励,这几日越发变本加厉地勤勉起来。这次山东大旱,京都粮廪捉襟见肘,和籴只能解燃眉之急,却不是长久之计,幸而去岁风调雨顺,还支应得过来,天灾发生在此时,却是与他示警,江南至京都的漕运该好好整顿一番。他前日着工部和户部商议献策,至今也没有可行的方案。此外还有遣使与吐蕃议和的事宜;江南盗铸钱币、假币恶滥的问题。由此又想到,钱荒愈演愈烈,钱贵物贱,百姓纳税以钱计,这样一来,实际缴纳的粮帛比应天年间高出一倍不止,可更改税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对了,差点忘了他还有个不省心的阿耶,吵着闹着要建避暑行宫,不知怎的突然又要派遣花鸟使去各地采选美人充实后宫。尉迟越捏了捏眉心,少不得还得亲自去一趟华清宫,当面劝谏一二。正盘算着,有内侍捧了一摞书卷进来:“启禀殿下,这是昨日收到的行卷。”是了,又到了一年一度进士明经科举的时候。本朝科举试卷不糊名,公侯高官可向主试官举荐,往往还未下科场,状元便已定下。各地的举子一入夏便陆陆续续入京,将自己的得意诗文制成卷轴,上京都各路达官贵人门前投献,以便得到贵人赏识,一朝平步青云。径直上东宫门前行卷的虽然不多,可太子总揽朝政,自然有人想方设法通过各种门路将文卷塞到他眼前。平日他再忙也要抽空看上几眼,不过最近实是分身乏术。正要命黄门暂且收起来,忽然想起前日听来遇喜提过一嘴,承恩殿的黄门这几日似乎从市坊搜罗了一些往年的旧行卷,供太子妃闲暇时观览。他完全懂得,理账是极枯燥乏味的事,很需要调剂一二,这些举子为了引人瞩目,在行卷中花样百出,不但有诗赋,还有许多荒诞不经的传奇故事,堪可娱目娱心。他想了想,沈氏虽无出众才情,毕竟知书识礼,想来好坏还是能分清的,倒不如把这些卷子交予她阅览筛选一遍,将好的挑出来。他打定了主意便道:“将这些送到承恩殿去,让太子妃替孤筛选一遍。”内侍微露迟疑之色,尉迟越一哂:“无妨。”科举是国之大事,虽然只是替他审阅行卷,却也有瓜田李下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