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被截取过,没有声音,也看不到日期与时间,可画面上的人却是货真价实的李明宇。
原来外面都是夏天了。杜以泽几乎将眼珠贴上屏幕,李明宇穿着黑色的长袖,摄像头偶尔能够拍到他的侧脸,杜以泽就将视频来来回回地往后调,仅仅为了露出侧脸的那一秒钟。
他是来找我的吗?
杜以泽趴在地板上,暂停了画面,一根手指按在视频里李明宇的侧脸上,好像稍稍努力就能透过屏幕碰到他。他按得有些用力,导致屏幕上出现乱跳的彩色花纹,花纹盖过李明宇小小的脑袋,他惊惧地收回手,瞳孔紧缩,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淌出。
他的视线几乎要将屏幕灼穿了。杀人无数的狐狸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生不如死的心情。林生严不愿意帮他,没有人乐意帮一个废物。短短五分钟的视频后,李明宇一个人无知无觉地走在王家宇的地盘上,到底会经历些什么,他根本不敢想象。
周围的世界不断向他挤压,像四面黑色的墙,以他为中心像内推进,贴上他的皮肤,压碎他的骨骼,挤得他肝肠寸断。他躺在空调房的木地板上,却比躺在鬼楼的水泥地上等死时还要绝望。
这个对他残忍到极致的世界再度将他放进了真空的玻璃罐里,任他大喊大叫、崩溃痛苦,都面色冷峻,毫无反应,给予他希望,又冷眼看他堕落,甚至还在坠落的过程中告诉他:他来找你了,他就要因你而死去。
杜以泽盯着屏幕中央的身影怔怔地流泪,他真想拿自己的命去换王家宇的保证。
他将这份监控视频翻来覆去地看了几百遍、几千遍,直到平板的电量耗光。李明宇每一分每一秒的位置他都记下了。一整个下午,他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手指轻按在李明宇的脑袋上,随着他的走动在画面中一起移动,好似在勾勒一幅美妙的画面。
幻觉几度把他袭击,他苦苦支撑,睁大双眼,用指尖触摸着李明宇的脸颊,按着他的肩膀。他假装自己从未离开过李明宇,以此攥住幻觉洪流之中的一叶小舟。
李明宇“出差”回来以后好似变了一个人,青龙发现他起得比以前还要早,往往蹬着小三轮回来的时候自己才刚起床,问他“出差”时干了些什么,李明宇都是敷衍过去,说自己去“谈生意”,神色很不耐烦,吓得青龙不敢多问,以为他生意没谈成。
“大哥,我看你就是太着急了,咱们才刚开始创业,哪能那么快就开连锁店?”
青龙以为李明宇要开连锁店,除了这一点他也想不出其他餐饮业的生意了。
李明宇也不回答,他的话减少了百分之八十。客流量不多的时候,青龙竟然好几次发现他站在厨房的砧板前,半仰着头盯着天花板发呆,手里还握着一把剁馅的菜刀。青龙走上前,站在李明宇身后跟着他一起抬头朝上看,可是除了乌漆麻黑的天花板,他什么也没看到。
没想到生意谈崩竟然会给李明宇带来这么大的打击,青龙带着烟酒过来讨好他,结果被李明宇揪着领子推出店面,“你想死是不是?!”
青龙发现李明宇只有在骂人时还跟原来一样有劲。
他依旧住在李明宇卧室门口的沙发床上,六点起床五点下班,菜名也记得熟练多了,不用写在小本子上。馄饨店门口的树叶子从绿到黄,从多汁到干枯,再到现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
冬天来了。
青龙有了新的期待。刚一下班,他骑上自己五百块钱的小摩托,去接心爱的姑娘放学。他将摩托车从后门推出来,学着李明宇的样子一脚蹬地,一手捏动油门,伴随着震天响的引擎声,灰色的排气管里跟着喷出黑色的冲天尾气。
姑娘在镇上念大学,平时住在学校旁边的宿舍,父母家距馄饨店有两个街区。刚入秋的时候,姑娘回过几趟家,在馄饨店里吃过几次早饭,青龙因此在她面前混了个脸熟。姑娘总是戴着一条姜黄色的围巾,看起来斯斯文文,眉清目秀,结果有一天店里的客人多了些,人挤人不免感到燥热,她把毛衣一脱,青龙见她里面竟然只穿了件吊带背心,露出一只耀武扬威的花臂。
青龙为此神魂颠倒,对姑娘使用了比粘李明宇时还要厉害三倍的狗皮膏药技能,结果姑娘却问他,“有车吗?”
“……车?”青龙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正面临着当今社会找对象的灵魂拷问。
“不然呢?我又不是在你家门口念书。”
青龙以为自己遭拒,沮丧地表示,“……摩托车行吗?”
“行啊!”姑娘冲他眨眼,“我喜欢银色的头盔。”
青龙送走她以后就去二手市场淘了辆小摩托。
学校放寒假的时候,姑娘准备从学校搬出来住。青龙找到李明宇,扭扭捏捏地卷着衣角,不敢看他,“大哥,我跟您说个事……”
李明宇正低着头切菜,银色的菜刀将头顶的白炽光反射到脸上,让他的双眼发出森然的寒光,“说。”
李明宇不仅话变少了,脾气也变差了,经常黑着脸一言不发。这半年多来,青龙谨言慎行,兢兢业业地端着盘子,生怕自己做错事惹他生气。青龙深吸一口气道,“我……我觉得……我有点想搬出去住。”他欲盖弥彰地补充,“哪能一直赖在大哥这儿呢?我都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