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表面上的风平浪静维持了不过短短一年。这个美妙的泡沫在杜以泽并没能如期拿到学校励志奖学金的那一年彻底破碎。
这份奖学金是校长自己掏腰包提供的,据说他在大家都困难艰苦的那段日子里买下了几家工厂——杜以泽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有钱,不明白为什么原本就是管理者的校长对在工厂门口拉着横幅静坐的工人们无动于衷,不明白为什么他故意让工厂破产倒闭,自己却摇身一变成了企业家与教育家。奖学金里还添了校长的名,目的是为了奖励优秀学生,尤其是家境贫寒的学生,顺带吸引一波生源。
初一的时候,杜以泽被带着上了全校的表彰大会,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他被校长搂着肩膀合影,还登上了当地的报纸,并且站在国旗下讲话,到各个班级演讲。校长甚至还为他发动了全校募捐。
当李明宇看到杜以泽站在自己班级的讲台上,怀中抱着一个木盒子的时候,他很不好受。
他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不好受,大概只是猜测杜以泽并不开心。
可是杜以泽脸上挂着标准的、甚至有些淡漠的微笑,好像自己是个局外人一般,好像那些芒刺一般尖锐的视线并没有扎在他的背上。
然而第二年,一切都变了。
周一升旗的时候,当校长在办公室里拿着杜以泽的成绩单指指点点时,当他越坐越近,手也从杜以泽的肩膀移向他的裤裆时,杜以泽的耳边适时响起了扩声器里嘹亮的国歌,他从座位上猛地站了起来。
他不仅站了起来,他还朝校长的鼻子上砸过去一个拳头。
杜以泽将这件事告诉他妈的时候,杜妈妈大惊失色,她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在房间内转着圈圈,脸上挂着焦急,眼里带着火光,“怎么会这样?他怎么能这样?”
那晚杜爸爸刚巧从工地上回来,杜以泽只告诉他了结果,并没有像对他妈一样将这件事情全盘托出。杜爸爸就像一座装满了熔岩,即将爆发的火山,他怒目圆瞪,额头上绷起青筋,牙关都打抖,“怎么会这样?”
杜以泽求救似地看向了他妈,然而之前那一星半点的愤怒早已在杜妈妈眼中消散干净,她怯生生地嚅动着两片嘴唇,“——他打了校长。”
杜以泽被他爸拖了出去,按在楼道的水泥地上,上衣也被脱掉,竹条做的扫帚柄一下又一下地刮在他赤裸的后背之上。杜爸爸骂“自己养了个白眼狼”,骂独以泽成了“长本事的畜生”,骂他“书都读到屁`眼里去了”,吵闹声之大惊动了这一整层楼的邻居。眼见越来越多人从屋里走出来,有几个甚至想要上来劝架,杜妈妈嚎啕大哭,抱着杜爸爸的腿,说你不要在外面打孩子,有什么事情回家讲。
竹扫帚是扎捆而成的,粗糙得很,末端都未削平,扎在皮肤上如同钝刀片,杜以泽背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红痕,有些伤痕的末端已经渗出血珠,他趴在地上,捏着拳头,一声不吭,也不挣扎,任凭空中接连响起“唰唰”的声响,那不是划破空气的声音,是落在他的脊椎上、脑壳上的声音。
李奶奶这个时候打开了家门,李明宇正站在她身后,他朝地上看去,杜以泽朝向他们家的门口,背上的伤痕像浮雕一样根根分明地红肿起来。
杜以泽性子里是很倔强的,像头牛一样,那个时候李明宇就感受到了,哪怕他没有对上独以泽的视线,不知道他当时在想什么,如果要不是有人出来阻拦,李明宇觉得他肯定会被活活打死。
李奶奶上前一把抓住杜爸爸手里的扫帚,喝道,“有你这样的吗!”
杜爸爸怒不可遏,想要夺回扫帚,“老子教训儿子,关你什么事?”
李奶奶手中的扫帚被他一拽,自己也接连往前倒了一步,但她立即站直,稳住身体,接着另一只手也跟着抓上扫帚,“他犯了什么大罪,要被你这样打?”
杜爸爸没来得及说话,杜妈妈哀声打断,“家事!”她哑着嗓子哭号,“别打了——别打了——有什么事回家说不好吗?”
就在这时,李明宇挤出门外,迅速将杜以泽从地上拖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伤口要清洗干净以后才能上药,直接从装针线盒的抽屉里拿出一盒过期的药粉往杜以泽背上抹。
成年人还在外面争论个不停,杜以泽灰头土脸地坐在厨房里。李明宇看不到他眼底里深藏的情绪,还以为他只是沮丧。
李明宇往手心里倒了一小撮粉末,杜以泽后背上的条条红痕便立即盖上一个小小的五指印,李明宇一边为他上药一边为他抱不平,说你妈为什么不帮你啊——求情哪能算帮啊?抱着你爸的腿哪能算帮啊?还不如我妈呢!
“没关系。”杜以泽说,“反正也不会有什么不一样的。”
李明宇望着他背上狰狞的伤痕,发自肺腑地佩服他,挨了这么多下也没听他叫一声。
“我要是有你一半聪明,我妈做梦都能笑醒。你爸妈怎么不知道满足?”
杜以泽开起玩笑,“那不如我们换换?”
李明宇撇撇嘴,“得了吧,我可不想挨揍,你也不会想要像我一样的。”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想要像你一样?”
“嘁,你能容忍那些打屁虫叫你’杜小野’吗?”
“你不也容忍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