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过三天,叫客的日子来到了。吃罢早饭,春光换上了-身新装,又对镜打扮一番。他穿着白布衫、绿军裤;腰系暗红色带卡扣的军用皮带;外扎腰;脚穿黑光明亮的皮鞋;小分头梳得光溜溜的!他坐在当门的凳子上,跷着腿,用俩手抱着膝盖,微仰着身,笑眯眯地等着大来喊他去叫客。他看天还早,便起身到院里,拿起搠在墙上的勾担,到灶房挑起水桶,去到大柳树下的井里打水。他打满两桶水,颤巍巍地挑着水桶往回走不远,见前面有个老太太掂一瓦罐水、侧歪着身、扭着小脚往前走,便赶过去,把水桶、勾担放路边,走过去,要过了老太太的罐子。老太太看着他,眼里闪着心酸、感激的光。春光掂着瓦罐往老太太家走,忽然想起在部队时住在老乡家时的事:战友们每天都把老乡家的水缸挑得满荡荡的!他走到老太太家,把水倒缸里,又要去掂水。老太太说“够嘞”,便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凄凉的目光看着他,说:“光啊!你一定要个男孩啊,不然,是个绝户头,到老了没人侍候你!”春光知她是个绝户头,才在自己面前说这话,想想,说:“女儿不也能侍候老人吗?”老太太说:“女儿岀闺后是别人家的人,哪能天天守着自己的娘、大呀?再说,绝户头在人前也矮半截、抬不起头啊!还有,百年后,有儿家在清明节会风风光光的修坟祭祖,绝户头的坟却没人添锹土,到时候就塌成个小土堆,被草淹没了!年下,有儿的人家把娘、大的牌位贴在后墙上,到坟上,烧纸,放炮,把娘、大请回家,烧香磕头供奉着。绝户头却没人请,是孤魂野鬼!没有儿子真是不中啊!”春光笑笑,说:“大娘,你的话我记住嘞!”说罢,放下瓦罐,走了!春光又挑起水桶往家走。这时,一个小辈人挑着水桶撵上了他,和他并排走着说:“穿恁排场!叫客去呀?”听春光说后,笑着说“你今天去了是大拿,坐正位,叫啥时开席、散席,都得听你的话!”春光说还有九爷呢!那人说:“他是掌门人,但今天是你家办事,你是家里的老大,是主人,办这事是你说了算数!”春光笑笑。春光把水倒缸里,刚放下桶、勾担,见大来了,忙迎上去!根旺背着手,扭着头往里走。春光笑着问:“去叫客的人都喊齐啦?”根旺“嗯”一声。春光站住了,说:“好!我回屋装盒烟,马上去春潮家!俺们就走!”根旺也站住了,不看儿子的脸,说:“别拿烟嘞!”春光说:“去叫客,不在兜里装盒烟会中吗?”根旺迟疑一下说:“叫客你就别去嘞!”春光一愣,问:“为啥?”根旺又迟疑一下,说:“不兴你去!”说罢,转身走了。春光一下子明白了:自己是个没儿子的人,叫客的权利被世俗无情地剥夺了!刹那间,他的脑袋在“嗡嗡”响,感到头也澎大了!他忽然想起了那绝户头老太太的话,真切地感受到没有儿子的人是低人一等的!他突然仿佛觉得有许多人在指着自己喊:“绝户头!绝户头!”他感到赖得无地自容了,赶紧回了屋,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发着呆!这时,雪梅扯着女儿回来了,问:“你叫客咋还没走啊?”春光瞪着她,发泄道:“都怨你生个妮!”雪梅愣一下,想起自己被冷落、嘲笑的事,知是咋回事了,叹一声,扯着妮,进了套间。春光气着坐会儿,怕谁来了问自己咋没去叫客、尴尬,便换上旧衣服,溜过道,去到西坡转起来。他转到日落时才往回走,恰巧在村头碰到叫客的人回来了。九爷和另外几个人走在前面,都喝得脸红扑扑的。春光妹跟着他们,左胳膊挎个花头巾包袱。春潮喝醉了,被俩人架着走。他乜着醉眼看着春光,说:“哥!你咋不去叫客呀?唵!”说到这儿,“嘿嘿”笑几声,又说:“你今天是得到公社去开会,无法去叫客,是吧?你真是个官迷!今天的席面恁好,搁是我,宁可不去开会,也得去吃一嘴!”春光黑丧着脸,不搭理他。春潮又想想,说:“对!今天叫客不兴你去!对!是的!不兴你去!”九爷瞪着他,厉声道:“别说嘞!”春潮闭了嘴,又“嘿嘿”笑!俩人便把他架走了!其他人也走了。春光站会儿,绕道回家了。这夜,春光两口子躺床上,唉声叹气。俩人下决心要生个儿子。春光忽然想起听人们说南庄有个老头有破法、破后能让女人生儿子,便给雪梅说了去破的话。雪梅满口答应了!次日,喝罢汤,春光掂两瓶酒,和雪梅一起去到那老头家,说明了来意。那老头接过酒,放在条几上,让雪梅解开腰带,用一只手撑着雪梅的裤腰,伸着头往雪梅裤裆里看,接着,在雪梅的肚皮上摸起来,把雪梅嗝应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春光心里也感到不舒服!但为了要儿子,只得任他摸!那老头摸会儿,伸出来手,拍几下,说:“你俩来的正是时候!”说罢,去了套间,停会儿,拿张画着符的黄纸走出来,把它交给春光,让他回去把这纸压在床席下面,说一个月不能掀席、不能让外人看见这纸,然后合手闭眼嘟囔一阵子,睁开眼,让雪梅又解开裤腰带,从兜里掏出一根红线,把它系在雪梅腰上,说:“妥嘞!成放心嘞!这一破,若现在有喜了,女儿身也能变成小子身;若没有喜,再怀上的就是小子!反正下胎肯定是男孩!”两口子千谢万谢,喜滋滋地回家了,当即把那纸压在了床席下面。过了一个月,雪梅发现自己怀孕了。两口子喜之不尽,想:再过几个月,就有儿子了,就再也不是绝户头了!:()大柳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