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起自己也是生不逢时,寒窗苦读多年,年过而立终于中了举人,不等进士及第金榜题名,大清朝乱了,随之科举没了,再然后连大清朝都没了。
他也成了前朝遗老,落魄书生。
子春从桌下钻回到金少爷身旁,握着他伸在桌上的白嫩小手,不动声色往后挪了挪,与那戒尺隔开,小声道:“少爷,先生讲得真好,我在旁边都差点听入迷了。”
金少爷看了看自己的手,又觑了眼他,到底没再说什么。
几口热茶下肚,胡先生的气也消了下去,见金少爷老实坐着,便继续讲课。
这回金少爷没在打断,让他抄字,也握着笔认认真真抄下来。
躲在窗外偷偷观察屋内状况的荣伯,见从风雨欲来到风平浪静多,终于是重重松了口气。
他决定中午让厨房给小春加个鸡蛋。
*
虽然要一直站在旁边为少爷磨墨递笔,但子春一点不觉得累,能跟着少爷读书识字,不用花一分钱,甚至还能挣钱,这样的好事,他从前可是想都不敢想。
以至于中午回配楼厨房吃饭时,子春的嘴角都还翘着,尤其看到碗里多出的荷包蛋,嘴角就翘得更高了。
一边吃还不忘喃喃念着上午学的弟子规,时不时用筷子在空中比划着记下来的那些字。
金少爷下午不上课,子春也就无事可做。吃饱喝足睡了一觉,便又去花园里自己玩儿。
他脑子里还是上午学的字,蹲在花坛边,用木棍儿在地上写写画画。
也不知写了多久,忽然听到有猫咪叫声传来,他咦了一声,丢开手中木棍,循声找过去。果然在院中那颗梧桐树下,看到一只小猫。
那小猫如奶牛一样,一身黑白相间的毛,干干净净,睁大一双金色的眼睛,大概是迷了路,无助一般喵喵叫着。
子春素来喜欢小猫小狗,舅舅家里原本就有一只抓老鼠的大黄猫。然而南门外都是吃不饱的穷人,猫猫狗狗便也用来果腹,有一天,大黄不知被谁偷走,再没有回来,他和表哥伤心了好久。
眼下看到这样一只小猫,子春心中十分欢喜,正要小心翼翼上前抱起来。
却见小猫忽然弓起身子,竖起耳朵。
原来是一条小青蛇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正游走着朝小猫爬过来。快爬到小猫身边时,小蛇忽然往前一窜,张嘴咬上小猫毛茸茸的腿。
小猫受了惊吓,一口叼住小蛇脖颈,在原地打起滚来。
子春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只能惊慌失措转头看去。
果然见金少爷怒气冲冲跑过来,抓起地上一块石头就要朝小猫砸去。
子春想也没想,便朝那小猫扑过去,抱着小猫在地上打了个滚儿,石头堪堪在他脚边落下。
那小猫仿若通人性,被他抱在怀中,便松开口中小蛇,将脑袋紧紧窝在他臂弯下,像是知道这小小的人类孩子在保护他。
只是地上那小蛇经过刚刚一番撕咬,已是伤痕累累,在地上挣扎着无法再挪动,只怕是命不久矣。
子春小小的心脏砰砰跳着,抱着小猫儿坐起来,抬头看向几步之遥,神色冰寒的金少爷。
金少爷已经再起捡起石头,慢慢朝他走过来,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怀中的小猫,像是在看仇人一般。
子春脑瓜儿骨碌碌直转,下意识开口道:“少爷,小猫不是故意的,它就是离开了娘亲害怕,看到小蛇过来咬它,为了保护自己才去咬小蛇。你看它才这么小,就离开了娘亲,多可怜。”
金少爷脚步顿在原地依旧是盯着子春怀中的小猫,琥珀色眸子中如碎冰般的冷意,渐渐退去。
子春微微低头,抬起右手轻轻摸了摸小猫的头,道:“少爷,你看,这小猫多好看,背是黑色,肚皮是白色,我听大人说,这种猫名叫乌云盖雪,连名字都很好听。”说着又摸了摸小猫的肚皮,那小猫一点不反抗,还舒服地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少爷,小猫的肚皮像云朵一样,你要不要摸摸?”
金少爷犹疑了片刻,丢下手中的石头,跨过地上已经不再动弹的小青蛇,在子春跟前蹲下,试探着是伸出手,在小猫脑袋上摸了摸,又放在小猫肚皮下轻轻碰了碰。
那小猫简直是个猫儿成精,仿佛知道这个长得跟小仙子一样的孩子,才是决定它命运的人,干脆在子春怀中翻了个身,将肚皮完全露出来。
金少爷见状,将指头插进肚皮柔软的长毛中,摸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嗯,是像云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