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对一双儿女鲜有这般疾言厉色,可见是动了真火。韩菀抿唇。北风飒飒青丝拂动,绣一枝缠枝茱萸织锦裙摆拖拽过积雪,她脊梁挺直,快步往郦阳居而去。穆寒就跟在她身后,方才孙氏诘告,他也听见了,韩菀绷得紧紧的,他担心,但没法,只能回去再说。韩菀快步回了郦阳居,跪坐在妆台前让女婢卸下繁复钗环,打水梳洗,举臂换上一身软薄居家裙袄,一切都有条不紊,一点看不出什么不虞心绪。最后整理妥当,她在榻几一侧坐下,&ldo;都下去吧。&rdo;折腾一场都半下午了,今天就不去朱雀大街。仆妇女婢齐齐应是,垂首鱼贯退下,最后一人出了去,房门掩上,韩菀眉宇这才露出疲色,歪在引枕上。&ldo;主子?&rdo;穆寒目露担忧。&ldo;坐罢。&rdo;韩菀招手,穆寒依言跪坐在脚踏上,她扯了扯唇,只是觉疲笑不出来,不笑了。见穆寒想说话,她摇了摇头,&ldo;不用劝我,我想得很清楚了。&rdo;韩菀是经过深思熟滤的,尽早解除婚约才是最好的。到了如今,好亲事什么的早不在她考虑中,她唯一在意的就是靠山问题。好在襄平侯府不但是未来姻亲,还是她姨母家,退了婚,杨夫人还是亲姨母,杨于淳还是她亲表哥。杨夫人和孙氏是同胞亲姐妹。杨于淳端方君子,为人有责任心,这样的人只要不是恶意退婚,他基本不会心生嫌隙的。韩菀长吐了一口气。母亲的心意她懂,她也很理解,但她可惜没法认同。能预见碰撞,但她不能妥协。杨于淳是很好,可是两人不合适。她要守住韩氏,而襄平侯府和杨于淳需要的是一个本分儿媳和贤内助。注定没法成婚,拖下去反而不好。小聪明耍不得,人家把你当未婚妻照顾着,你拖到最后才说退婚,这不是惹人反感吗?谁也不是傻子,付出越多伤害越大,杨夫人侯府主母,杨于淳更官至左徒,他这个位置,阳谋阴谋尔虞我诈见得少吗?小心思他一眼就能看破,伤害的只会是亲缘情分。不如一早诚恳相告,不是未婚妻,还是亲姐妹亲姨母表妹。孙家没什么人了,韩菀外祖父战死后,外祖母接着病逝,孙氏早凋零了,杨夫人如今就剩这么一个同胞姐妹。韩家是杨于淳母家的唯一亲眷了。正如昨日他明明很忙,和韩菀也不熟,但他还是抽空过来了。韩家情况特殊,也不是无缘无故想退婚。不得已解婚约,是不想耽误了杨于淳。说开以后,才是最好的。韩菀想得很明白,只是和母亲争执,她心里还是很难受,低低说:&ldo;我和表兄有缘无分,这样对大家才是最好的。&rdo;可现在问题是,穆寒蹙眉低声:&ldo;可夫人她……&rdo;孙氏反应之激烈,她是不可能同意的。韩菀揉了揉眉心。&ldo;我们先找杨表兄。&rdo;能说动孙氏最好,不行的话,她只能先找当事人。两人年轻人先把话说开了。她和杨于淳没有男女感情,人更理智,能更诚恳把话说开,对方也更容易理解她。当事人决定了,事情性质先定下来,后面再两边慢慢做工作罢。好歹她也添个助力不是?&ldo;过几日,等杨表兄闲一些。&rdo;等杨于淳把堆积公务处理得差不多,&ldo;到时我们就去寻他。&rdo;这也是韩菀一早就想好的。再细细过了一遍,她最后还是决定先斩后奏。……熏笼火旺,鎏金鹤嘴香炉徐徐吐着青烟,百合香息和银霜炭的一丝松木清香混合在一起,徐徐氤氲偌大寝卧。韩菀斜靠在引枕上,事情决定以后,她精神稍一松,被暖炭一熏,眼皮子便有些沉沉下坠。这阵子里外奔波又精神紧绷,她其实很疲惫,情绪大起大落后,眼皮子一坠,她就睡了过去。撑额的手一动,她侧卧在引枕上。穆寒跪下来,轻轻拉开毛毯,盖在她身上。烛光晕黄,她初雪般的面庞上,眼下淡淡青痕。穆寒轻轻吹灭榻侧的长明烛,让她睡得更安稳。她动了动,毛毯滑下。他跪坐在榻前,轻轻把毛毯拉回来。光线有些暗,她蜷缩睡着,面庞阴影明灭,难掩疲色。穆寒蹙眉。他忧她所忧。对于杨于淳,他并无酸涩。也不会嫉妒。因他从未有过奢想,他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深知自己不配,那份早知无望的情感他早决心一辈子深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