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了商冬青的灵魂,只剩最后一步剖出神心。湖面已然堆砌成尸山血海,所有人的身上都布满了因抟转诞生的曼陀罗,已经无力再与殷文一战。没有人能阻止他,就算荀非雨强撑着残破的身躯想要化形,也根本无法冲入怨气密布的丛林。月光哀戚地从云洞中照射下来,风中群鸟的哀鸣好似在为他们高唱一首挽歌。“小柔,”月色下殷文的面孔格外苍白,他将骨刃对准了自己的神心,江逝水的手似乎被外力牵引着,放到了自己的胸口上,“和仙官一起走吧,用这一颗神心,就算不能铸就新神,也能拥有一位半神了。”江逝水无法控制那只手,岳夏衍尝试着掰开,双手却被直接拧断。殷文冷冷看着所有人,抬头以骨刃剖开了自己的胸口,他的脸上终于显露出苦意,张口微弱地说:“宗鸣,你也能够消失了……为你我曾经铸成的大错……终于……”“我没有错。”“……”悠远的声音从灰雾中传来,宗鸣的轮廓在其中浮现,他按住江逝水的肩膀,将她的手又轻又缓地掰开。面对殷文震惊的眼神,宗鸣报以一个晦暗的笑,他回忆起自己初次“看”到殷文的模样,对方也是跪在祭坛之上:“过往种种,我何错之有?”用刀杀了人,还要怪刀太锋利。“没有我们,殷文。”宗鸣语气冰冷,“给予你的警告,不比旁人少。给予你的恩赐,也不必旁人少。”殷文不可思议地笑了,他似乎没有听过宗鸣说了这么多我字:“是你一手造就了今天的我!”“不是我。”“如果没有那些馈赠,没有那些被实现的愿望,你没有按照我的……”“……警告才是我。”“……”“除此之外,是你自己……我的回答,只是你的映射。”一面镜子只能照出对方的样子,如果镜中人与镜子之外那人不同,才会引发恐慌。千年前宗鸣的自我意识甚弱,他所展现出来的模样,都是信徒心中所想的模样,如果信徒再加以揣测,那种形象只会越来越靠近信徒心中所想。继而,信徒产生了一种错觉,他似乎很了解眼前这位神祗,了解他的一举一动内涵的深意,了解了隐秘,其实他只是了解了自己的幻想。“你眼中的我,从来都是有模样的。”宗鸣抽了抽嘴角,“你现在看到的我,是谁的脸呢?”岳夏衍神情一滞,颤抖着往殷文看去:“如果你只是希望宗先生消失……我们已经有……已经找到别的方法了……”“别的。”殷文垂下头,眼皮突然抽了一下,僵硬地抬起头,“别的办法?”岳夏衍点点头:“是……有别的方法……”“那在你们的方法实现之前!”十二巫祝迅速动了起来,一瞬神语轰鸣,几乎快要遮盖住殷文的声音,“在没有别的方法之前……我必须成功……”不成功,死去的那些人就没有意义了。兵不血刃就能做到的事情,他却以这么多人为牺牲,那层缠着虚伪的面皮被撕去,赤裸裸的血肉暴露在岳夏衍干净的眼神中,殷文只觉得自己丑陋。他根本不敢看宗鸣,却操纵着鬼手冲向江逝水:“错的不是我——”“是你啊。”江逝水露出惨淡的笑来,属于易东流的另一只手此时正握着一截琼枝,“仙官,你错了,本来……就可以不用这样的。”她侧头向挣扎着要冲过来的荀非雨笑了笑,用琼枝狠狠掼进了自己的胸口。灰雾瞬间腐蚀了那一小块附着在甲骨上的神心,殷文也呕出一口污血,不可思议似的看向江逝水。她不住地抽咳起来,生命一点一点顺着血液流逝:“这样,你的抟转大阵就无法成型了。”泪水从她眼眶中流了出来,“用万人的寿命弥补了一块,你……无法再弥补另一块了。”“你也不是什么天才,”江逝水越来越涣散的眼神难以在殷文身上聚焦,她勉强仰起头笑着,“只是那时候的人太蒙昧了,所以才……哈哈哈!你没资格,指责这个世界不好……你待在那个祭坛里,根本就没有见过它现在的样子!”失去神心的保护,恶鬼正在侵蚀江逝水的残躯,但她却似乎看到了黑暗中唯一的光。好像是左霏霏冒着金芒的双眼,又像是易东流为她留的夜灯,她记起荀非雨点燃打火机,又被谭嘉树吹灭的火。“狗哥,对不起,我食言了。”失去一切钳制的鬼蛊自少女身上爆裂而出,恶鬼易东流将散落在四周的血肉吞噬殆尽,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绝望的殷文,眼眶中涌出的泪水带走了嘴边的血痕。殷文似乎根本就没有料想到,江逝水会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阻止抟转,那不仅是殷柔灵魂的事情,殷柔对殷家来说,就是希望的象征。虽然这种希望早已经是过去式,但亲眼看着那孩子在自己眼前破灭,他的胸膛竟迟钝地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