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靖康之变,徽钦二帝被掳北上,至死未归,此番议和燕廷轻易将太子释放,本就颇为蹊跷。而若真是用了桃代李僵之计,以傀儡归还,待他日太子继承大统,那北燕不就是能不费吹灰之力,轻易得了宋室江山?
“或许不只是北燕,”谢岑慢条斯理道,“莫忘了,议和之事乃是韩相一手操办,假太子归来之后,便与那韩相同气连枝,若说他对此事全然不知,是万万不可能的。”
不错,早传闻那奸相与燕贼勾结,里通外国,如此一来除去了与他处处作对的真太子,换来个千依百顺的假太子,二来日后假太子登基,他亦做那燕人掌控宋室的爪牙,挟天子以令诸侯,必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何乐而不为?
思及此处,阿英不禁惊怒交织,心中砰砰直跳,其计之毒,其心可诛!
她迫不及待的问道:“你查到了什么?”
“为稳妥起见,我暗中对那假太子试探了两次,可他却甚为警惕,我非但没探出真伪,反倒险些招来杀身之祸。不过他此举却也正说明了此中有不为人知隐秘,叫我坚定了猜测。为探知真相,我索性随送嫁队伍北上,深入燕京,直捣黄龙。”
“一查之下,果真叫我查到了蛛丝马迹。须知那燕廷议和之事,乃是由靖南王颜泰临全权负责,而那世子府曾招揽过一绰号千面郎君的易容高手,尤善改头换面,神出鬼没,江湖上鼎鼎大名,却无人见过此人真容。太子南归之后,此人也随之人间蒸发不知所踪了。”
“原来如此!”
阿英豁然开朗,原来这皆是颜泰临父子与韩斋溪内外勾结的奸计!
然而来不及愤慨,另有一事她更为迫切关心,她死死盯着谢岑的脸,屏息问道:“那真太子,可还生还?”
设身处地想来,她若是那颜泰临韩斋溪之流,布下此等偷天换日大局,必定要将真正的赵韧杀人灭口,来个死无对证,以免东窗事发,走漏消息,哪里还会多此一举留他生还。
天下间只能有一个大宋太子,真的若是死了,那么到头来假的也会成真。
“我也不知。”
谢岑面沉如水,缓缓摇头:“此番时间紧迫,我手下带来的人也不多,至今还未查到眉目。”
阿英知此事查来不易,却还是忍不住生了些许失望之情,心中空了一空。
救必应却是冷静道:“假若太子已死,陈年旧事,毁尸灭迹,无迹可寻。不如先假若太子尚在人世,那么他会被藏在何处?”
“或许是在靖南王府内,毕竟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可那王府戒备森严,我们无从查起。”谢岑瞥了阿英一眼,“又或许是在世子府中。”
阿英沉吟片刻,摇头否定了这一猜想:“我在世子府数月,未发现有何可疑之处,况且府中日日有江湖人进出,人多嘴杂,总归不是藏人的安全之地。”
提起江湖人士,她脑内灵光一闪,“当初太子十有八九是被北燕国师李无方所擒,此人是颜玉央的师父,与靖南王府关系匪浅,也许可从此人下手突破。”
“言之有理,我即刻着手去办!”
话至此,阿英与谢岑心中大宽,颇有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
阿英不禁道:“万事托付于你,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
谢岑颔首,随后瞥了她一眼:“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没想到你身处如今境地,竟仍能探得消息。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这世子颜玦也不过如此”
阿英面色一沉:“谢疏朗,如今大局为重,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谢岑似笑非笑:“你又知我心中所想了?”
救必应忍不住咳了一声,提醒道:“熏艾时辰有限,再拖下去,恐怕世子会起疑心了。”
于是两人只得就此罢了,又匆匆互相询问了一些细节之事。谢岑嘱咐阿英暂且按兵不动,切勿打草惊蛇,过后会想办法再联络于她。
一个时辰到了,艾条燃尽,房中婢女悠悠转醒,皆迷迷糊糊,不知发生何事,还以为自己困倦睡了过去。
救必应再次为阿英诊脉,确定她的内伤已然大好,剩下的只需慢慢调养即可,又开了几副调理的方子,便带着谢岑告辞离开了。
临别时,阿英忽而想起一事,忍不住开口问道:
“若得雪盲之症,多久能够痊愈?”
救必应微愣,而后言语轻松道:
“多则三天,短则两日,避光静养自可康复,为何有此一问,可是你双眼有不适之处?”
“不曾。”阿英脸色难看,低声道,“多谢神医解惑。”
燕云的冬日寒冷而漫长,积雪成堆,草木萧条,已是过了元旦,眼看人日,正月里的严寒仍是漫无边际一般。然而小寒大寒既过,日子总是一天暖过一天,待立春来临又能有多远?
自那夜过后,阿英又是数日未见颜玉央。
想来也是,他将一颗真心捧出,又几乎将性命交付,可身下之人喊出的是他人之名,意乱情迷也好,自欺欺人也罢,任哪个男子也不会忍受。
不过对此阿英已是近乎心如止水,无动于衷了,儿女私情不过浮云吹雪,如今她有更加紧要之事要做。
无论谢岑能否顺利寻到真太子下落亦或假太子破绽,他们即将面对的都是场硬仗,她即便不能助其一臂之力,却也万万不能成为累赘,拖了后腿。
雪霁初晴,午后暖阳温吞,满院梅花在枝头次第绽放,梅雪相衬,如朱砂映月,阿英闭目盘膝于疏影亭中运功调息,只觉冷香扑鼻,清幽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