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兰盈搵了搵眼泪,疲惫道,“我乏了,你们下去吧。”红袖忧心忡忡得看着她,见她坚持,只好福了福身,带着丫鬟们退下。人一走,夏兰盈乏力地跌坐在罗汉床上,闭上双眼,愧悔排山倒海而来,将她整个人淹没。祖母痛心失望的面容在她眼前萦绕不去,祖母老了,瘦了,憔悴了,头发白了,都是拜她所赐。静谧的屋内响起啜泣声。夏兰盈趴在小几上,失声痛哭。“大姐,我能进来吗?”敲门声伴随着夏兰彤的声音传来。夏兰盈压抑地哭声一顿,她擦了擦眼泪,“进来。”声音沙哑。夏兰彤只身推门而入,进来后马上关了门,隔绝红袖担忧疑惑的目光。“大姐。”夏兰彤疾步上前,眼里含了泪,到了跟前已经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往下落。夏兰盈更觉愧疚,是她让妹妹担惊受怕了,“你别哭,我回来,我回来了。”说着说着自己也哭了起来。“大姐,对不起。”夏兰彤紧紧抓着夏兰盈的手,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她手背上。“你有什么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们。”夏兰盈抽噎了下,抬手擦着妹妹脸上的眼泪,“是我,都是我的错,”她闭了闭眼,泣声道,“是我不知廉耻,不孝不义。”她竟然为了那样一个男人抛弃了礼义廉耻,不顾家族荣辱兴衰,与他私奔。“不是这样的,姐姐,不是,”夏兰彤哭着摇头,“我也有错,我该劝阻姐姐的,可我却没有。”她无意中撞破了大姐和白宇辰的私情,她本该出言劝阻被情爱迷了心窍的大姐,如果大姐不听,那么她应该告诉长辈,让长辈出手。可她没有,她答应了替大姐隐瞒。就连大姐私奔,事前她也隐有察觉,可她还是没有劝阻更没有告诉长辈,她眼睁睁看着大姐走上了那条不归路。夏兰彤的话让夏兰盈愧疚的无以复加,“怎么会是你的错,是我求你别说出去的,我还骗了你会和他了断,都是我自己无知,我的错。这些话,你以后莫要再说,尤其是对着祖母,祖母已经被我伤透了心,不能再让她伤心了。”到了这一刻,大姐还在维护她,怕她被祖母责怪,夏兰彤泣不成声,更觉无地自容。不把大姐的事告诉长辈,是因为她存了私心,从小她就羡慕大姐,不知何时羡慕变成了嫉妒。大姐是最金贵的嫡长女,她模样好,读书好,所有长辈都更喜欢她。尤其是在大姐和陆见深订婚之后,家人对她的重视和喜爱更上一层楼。她嫉妒,她想让长辈们把视线转移到她身上,所以她撞破私情之后,选择了放任自流。直到大姐离家出走那一刻,她才开始后悔,悔得肝肠寸断,然而为时已晚,大姐就像是蒸发在晨光下的露珠,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日日夜夜担心大姐在外面的遭遇,大姐锦衣玉食长大怎么吃得了苦。那个男人会对大姐好?还有怎么向陆家交代?万一外人知道了真相,整个夏家都会抬不起头来做人,更会大大的得罪陆家……这种恐惧和后悔在南康长公主派人去探望姐姐那一刻到达顶峰,祖母都已经在安排姐姐‘病亡’的章程了。差一点大姐就死了,哪怕她回来了也再无立足之地。她错了,她不该嫉妒,不该那么狭隘。这些话堵在喉咙里,夏兰彤却不敢说出来,她怕看见大姐失望的眼神,她只能把愧疚化作眼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夏兰盈被她勾出悲意,忍不住抱住她,姐妹俩抱头痛哭起来。哭了好半响,夏兰盈抚着夏兰彤的后背,“莫哭了,一切都过去了,没事了,我回来了。”夏兰彤含着眼泪点了点头,嘴角动了动,千言万语藏在舌尖想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也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她想问白宇辰如何了,大姐是如何回到扬州祖宅的,祖母那又是何说法……然而最终,夏兰彤什么都没问,怕戳中她的伤心事。不幸里的万幸,大姐及时悬崖勒马,她回来了,剩下的事情,祖母父兄他们会处理好的。“大姐,”夏兰彤抽了抽鼻子,双手握着夏兰盈的右手郑重道,“陆公子真的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君子端方,温良如玉。”比那个白宇辰好一千倍好一万倍。“我知道。”愧疚与悔恨再一次汹涌扑来,夏兰盈眼底不由自主又湿了,“是我对不起他。”她十三岁与陆见深定下婚约,彼时陆见深也不过十五岁,却已经是京城有名的翩翩少年郎,有文才又善骑射。引得永淳公主春心萌动,然陆家已经出了一位驸马,岂可两代皆驸马,为断了永淳公主的妄念,南康长公主开始相看人家。她便成了无数京城少女的情敌,不少人明里暗里说她高攀说她走了狗屎运,说的人多了,她不知不觉的生出逆反之心。半年之后,他们一家随着父亲去了临安赴任。在那里,她遇见了白宇辰,他是大哥同窗好友,经常来寻大哥,他风趣幽默能言善道,当时她以为自己遇见了命中注定之人,后来才知是命中死劫。夏兰盈抬手拭去滴落的眼泪,往事不堪回首,她本有康庄大道可走,偏去选了一条泥泞污秽的绝路,可悲可叹更可笑,幸而上天垂怜,给了她拨乱反正的机会。……此时此刻陆见深正在锦春院里检查功课,旁边是苦大仇深的陆夷光,她又不考科举,要不要这么严格。陆夷光不高兴地左顾右盼,冷不丁发现书架上露出的一个书角,当下瞪圆了眼睛,差点倒抽一口冷气。陆夷光用尽全身的机智把那口气悄无声息地憋了回去,暗搓搓瞄一眼低头认真看文章的陆见深,很好,注意力都在纸上。她踮起脚尖,屏气凝神地往右边移了半步,没反应,再移半步,还是没反应,那移一步。脚后跟刚落地,来不及窃喜的陆夷光对上陆见深望过来的视线,“……大哥,要不要吃块红豆糕,很甜的。”同时奉上一枚充满讨好的甜腻笑容。陆见深食指轻轻点着桌面。陆夷光觉得他点不是桌子,那是她的心,扑通扑通,心跳不受控制地快起来。陆见深轻轻一笑。陆夷光的小心肝跟着颤了颤,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阿萝,你知道欲盖弥彰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陆见深慢条斯理地开口。陆夷光垂死挣扎,无辜地睁大了眼睛,她生了一双又大又亮的杏眼,黑白分明,睁圆了的时候格外无辜乖巧。陆见深眼底流露出明显的笑意,意有所指地看向她身后的书架,“我自己拿还是你去拿。”最后一点侥幸都没了,陆夷光欲哭无泪,登时愁眉苦脸地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书架前,用力把那本不争气的书抽了出来。凶巴巴地瞪着那本出卖了自己的书,陆夷光磨了磨牙,哪个毛手毛脚的丫鬟收拾的,这么重要的东西都不藏好,回头一定罚她去猫房铲屎。拿了书走回来的陆夷光又听见,坐在玫瑰椅上的陆见深不紧不慢地问,“就一本?”晴天霹雳,不外如是。陆夷光用力点头,目光要多诚恳就有多诚恳。陆见深站了起来。吓了一大跳的陆夷光张开手臂挡在书架前,“一书坏事一书当,搞株连不好,不人道。”陆见深笑了一声,“看不该你这年纪看的书更不好。”陆夷光不服气,“凭什么我不能看,书写出来不就是让人看。”“是给某些人看,不是给所有人看。”陆见深已经走到陆夷光面前,她后背抵着书架,还在做最后的抗争,一副书在我在书不在我也不在的不讲理。陆见深失笑,揉了揉头她的头顶,采用怀柔政策,“乖,别闹,我看看,能留下的给你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