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岄仍是不答。“抬起头!”哲翁吼道。靳岄只得回答:“和其余奴隶一样。”他摸不准哲翁和云洲王的想法,便把自己在烨台所见到的奴隶生活一一讲述:住的是臭烘烘的大帐子,寒冬里赤着手脚到冰河凿冰捉鱼,烨台人骑马出行时他跟在后头,没有鞋子的双足冻得发红,几乎死在驰望原上。“可怜。”阿瓦很敷衍地搭话,立刻换了一个话题,“对了,你看过北都的灯节吧?你觉得和大瑀相比有什么区别?”“各有千秋。”阿瓦大笑,瞬间扯动伤口,忙稳住身形喘气:“你倒有趣,换了平常人,都要为北都灯节说几句好话的。我听说梁京灯节上还有房子这么高的四脚怪兽?”他说的是赤燕进贡的大象。大象是梁京灯节巡游的例行节目。彼时宫中将臣列队穿过朱雀大道,无数宫娥太监擒灯把盏,大象走在最后,最受孩子们欢迎。赤燕人擅长驯象,奉象为神,象神身上往往坐着许多美艳的赤燕少女,大筐子里装着无数铜钱。大象走一路便用象鼻撒一路,孩子们跟在象队之后捡拾铜钱,十分快乐。阿瓦听得兴起:“阿爸,明年岁除,我们也去赤燕要两头大象?”靳岄:“大象不耐冷,在北戎活不下来。”随即他便见云洲王露出笑容:“那我们去梁京看。”靳岄立刻伏地跪下,不敢再接话。此时长盈宫外有禁卫通传进入,他与天君见礼后,凑在阿瓦耳边说了几句话。阿瓦又是惊讶又是好笑:“他把狼镝也带过来了?”他似乎并不生气,看了靳岄一眼,在禁卫耳边低声说话。禁卫军领命而去,阿瓦换了个姿势,忍痛舒出一口气:“靳岄,你知道列星江现在发生什么事么?”哲翁似笑非笑,又瞥一眼漫无边际的阿瓦。“有所耳闻。”靳岄答。“江北十二城都是好地方。”阿瓦问,“你去过么?”“没有。”靳岄心知北戎人选中他为质子,一定已经将他过去生活调查清楚,因而也毫不隐瞒,“我出生于封狐城,回梁京后再没有离开过。”阿瓦摸着下巴:“封狐……西北军的军部?那你见闻可不少。”靳岄决定掌握主动权,将这场漫长而不着边际的对话,拉到他真正想把握的方向上。“那时年幼,许多事情都当作闲谈,不求甚解。”他恭恭敬敬答道,“与北戎天君、云洲王相关之事,还是在北都听百姓谈论,靳岄才得知的。”哲翁来了兴趣:“他们怎么谈论?”“天君现在是为北戎建万世功业,百姓都期待春后牧场南移,羊儿马儿有更好的草。”靳岄顿了顿,装作犹豫,“不过……”阿瓦立刻附和:“不过什么?”“也有人称,天君和云洲王屠城上了瘾,这回也要杀尽江北十二城讨彩头。”哲翁脸上笑意尽去,冷冰冰道:“是什么人嚼这辣混子舌头?”“大多是怒山、格伦帖或岐生人。”靳岄小声说,“这些话听过便罢,不能当真。”哲翁把茶碗磕在矮桌上,当的一响:“为何不当真?我确实屠了怒山、格伦帖和岐生,怎么?你不敢谈?”贺兰砜在城门等了很久。城门的士兵得知他是贺兰金英的弟弟,又是畏惧又是敬重,让他在石墙下坐了一会儿。他的发色和瞳色少见,士兵们对他好奇,总忍不住偷偷打量。守夜的士兵已经全部换班,才有穿禁卫军服饰的人出来与门将说了几句。他来到贺兰砜面前,恭敬客气:“贺兰砜,云洲王让我来带你进宫。”贺兰砜随他穿过那扇朱红色大铁门,才开口道:“我认得你。你是昨夜护送云洲王回来的禁卫之一。”那禁卫立刻笑了:“我也认得你!云洲王昨天出行,原本带了二十多人的护卫队,他嫌人太多,单单挑了最亲近的九个人,谁料……多得你仗义,不然我们这帮人都要掉脑袋。”哲翁已经杀了不少禁卫,仅剩的这几个是阿瓦清醒后求情才留下来的。这人心有余悸,看到贺兰砜不禁愈发亲近。他知道他身上伤势不轻,又在冰天雪地里呆了这么久,经过禁卫营时特地给贺兰砜端了一碗热油茶。贺兰砜惦记靳岄,匆匆喝下又催促他前进。禁卫笑道:“云洲王和你的奴隶正说着话,不需担心。”贺兰砜:“天君呢?”禁卫:“天君也在。”贺兰砜一颗心立刻悬了起来,走了一段才开口:“我知道天君不是不讲道理、胡乱杀人的大王,要不然他也不能留我们高辛人在烨台生活,还让我大哥当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