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不是个老头儿?”鬼先生忽而笑了起来,说,“先生确实是老头儿,现在也是。”“您……”姜恒说,“易容了吗?”鬼先生端详姜恒,显然觉得十分有趣,再看罗宣,扬眉。罗宣点了点头。鬼先生便道:“明日便开始考校你功课,看看你学到了几成。”罗宣虽名义上是姜恒的师父,心里却很清楚,真正收徒的人乃是鬼先生,而罗宣不过是负起了教导之责。返老还童了?姜恒仍处于震撼之中,退出殿外时,还茫然看着罗宣。罗宣却一脸不乐意,说:“你那什么眼神?”姜恒说:“咱们门派里,有这功法么?不就不老不死了?”罗宣答道:“我不知道,我又不修这门功夫。你想学?”返老还童,也即意味着,天下不知有多少怕老怕死之人,从此将改变一生。但姜恒细想之后,觉得也许要做到鬼先生这般,也不那么容易。“天命有常,”姜恒说,“生死都是命中注定的……我看还是不能强求。”罗宣随手摸了摸自己臂弯,答道:“是啊,想得到与天地同寿的仙力,就要当个跳脱红尘的孤人。明天开始,先生要考校功课了,看你四年都学了什么,你悠着点儿,别丢我的人。”姜恒笑了起来,说:“不会的。”这四年里,他已经将能学的都学了,虽然面朝浩瀚大海般的海阁藏书室,依旧生出望洋兴叹之心,但罗宣告诉他,师父说过,用海阁内的一分所学,可治一国,三分所学,可治天下。若尽数学成呢?姜恒不禁问。“不知道,”罗宣答道,“从来没有人尽数学成。”人皮面翌日,鬼先生端坐殿前,罗宣搬来一张案几,放在殿内地上,姜恒忐忑入座,罗宣拿来砚、纸,要为他磨墨。“不作文章,”鬼先生淡淡道,“文章都是虚的,先生问,你答即可。”姜恒收摄心神,不免紧张,点了点头。罗宣正要离开,鬼先生却道:“你坐罢,不必避开。”姜恒深吸一口气,只听鬼先生拨了两下琴,叮咚声中,问道:“当今天下五国,你觉得哪一国的国君,堪可扶持,结束这大争之世?”姜恒万万没想到,鬼先生竟是上来就问了这么一个令他无法推托的问题。“想清楚了。”鬼先生又朝姜恒一扬眉。姜恒转头,看罗宣,鬼先生又哭笑不得:“罗宣,你怎么教徒弟的,这等时候,还要朝师父求助?”罗宣眼神里却带着笑意,只是没有分辩。姜恒忙道:“不,不是,先生,我只是习惯了……嗯。”罗宣没有生气,反而认真道:“按你所想的答就行。”殿内静了一会儿,姜恒答道:“我觉得是郑国。”鬼先生点了点头,看不出表情是赞许,抑或思考。“代国武王刚愎自用,十三年前琴鸣天下,代国丞相公子胜死于大梁后,武王脾气更为暴戾,难堪重任。”姜恒解释道,“其四子或脾性冲动,或畏惧武王威权,唯唯诺诺,继承者无人,与郢国相争多年,虽得巴地,却疏于治理,压榨百姓,乃至国内怨声载道。”鬼先生拨弄一下琴弦,示意他继续说。接着,姜恒开始分析代国朝廷兵力,乃是武人朝廷,又细数代国以上数代,蜀人发家之史,紧接着话锋一转,沉声道:“至于与其接壤的郢国,郢王自高自大,目中无人……”夕阳西沉,从代开始,到郢、再到梁,提及梁国时,姜恒特地说了安阳那场血案后,造成的十三年影响。“梁国则在耿渊手下遭受重创,他们需要时间,恢复元气。”姜恒说,“这十三年来,梁始终非常小心,但依旧忍不住参加了五年前的王都一战,这一战,让梁国好不容易缓过来的局势,又前功尽弃。”“郑国毗邻东海,乃中原要地,狭长古道直邻玉璧关,郑人海运、农耕千年,其地富庶,郑王虽已垂老,年轻时却支持全国变法,如今是关内四国中,最有朝气的国家。”“太子灵在五国中,俱有极高的评价。”姜恒又说,“郑国始终有种急迫感,他们必须守住咽喉要地,否则一旦雍国南来,首当其冲沦陷之国,就是他们。”鬼先生“嗯”了声,再拨几下琴弦。“但归根到底,”姜恒叹了口气,说,“不过都是矮个里拔高个罢了。”“你也知道。”罗宣冷冷道,终于说了第一句话。这四年里,姜恒也常常与师父罗宣讨论,说来说去,谁能成为新王,统领整个天下呢?放眼神州,没有任何一国的国君适合,说了这么多,不过排除了更不合适的,留下一个相对没那么不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