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罗宣一脚踹开姜恒,烦躁地说,“要去自己去,滚!”姜恒只得独自下山去,挎着一个布囊,囊中装着采回来的山珍与菌,预备下去长海尽头的市集换钱。刚出山门,姜恒便看见罗宣叼着草杆,戴着顶斗笠,抱着手臂,跟在他的身后。“你不是说不来?”姜恒道。“我说了去赶集?”罗宣难以置信道,看那架势,随时想动手揍姜恒一顿,“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我去打酒,滚你的。”姜恒等了一会儿,等到罗宣过来,与他上竹筏,罗宣依旧撑筏,将他送到长海对岸去。长海对岸有一个简陋的集市,代国军队还未打到此地,兴许是距离沧山不远,受传说所慑,虽然风景如画,冒着危险前来占这湖边实在没有多大意义。四面八方镇上,有上百户人家带着吃的、用的、布匹前来,于此地交换。姜恒采后晒干的野菌,不到一上午时间都卖掉了,罗宣也不吭声,在旁冷冷看着。姜恒就像个傻子,不懂与人讨价还价,十来斤的干菌,不过卖了三个半郢钱、一个代钱。只够买两尺布。罗宣示意他去买布,姜恒拿着布,在罗宣身上比画。“你自己穿什么?”罗宣道。“就这么多钱,只够买你的,”姜恒说,“下回再来。”罗宣终于忍无可忍,一指角落:“把条凳搬来,再借张桌子。”姜恒:“咱们没东西卖了啊,还卖什么?”罗宣:“卖你!把你放桌上,称斤卖!”姜恒一头雾水,借来了桌凳,放在一棵树下。罗宣懒洋洋朝桌后一坐,葫芦随手一扔,恰恰好挂在树顶上,手中布袋朝桌上一摊,抖开银针与酒火瓶。“看病了!”罗宣冷冷道,“神医来了!把死人都抬过来罢,医不活不要钱!”姜恒:“……”刹那集市上不少人转头,议论纷纷。罗宣摘下斗笠,搁在一旁,一脚踩在条凳上,侧着头,眉目间带着戾气,只是一扫,便朝人群里说:“那个脸色发黄的!你肝病好了么?”霎时有人认出了罗宣,马上道:“神医!神医回来了!快!将家里人叫来!”姜恒吓了一跳,只见罗宣面前瞬间排满了人,列队井然有序,开始找罗宣看病,继而一想明白过来。“师父,你在这里看过病吗?”姜恒问,“他们都认得你。”罗宣:“一年前来过。张嘴!”连看病也带着那不耐烦的口气。近黄昏时,队伍还有很长,附近来了上千户人家。罗宣一瞥天色,不看了。“还有好多人呢。”姜恒收了医诊费,跟在罗宣后面。罗宣收走了物什,走到哪里,就有一群人跟到哪里,他朝姜恒道:“你给他们看?”姜恒道:“我不会。”“那你啰嗦什么?”罗宣打量姜恒,到集市上打了酒,背后尚有苦苦哀求的百姓,罗宣只充耳不闻。“可还有人……怎么办呢?”姜恒道。“不怎么办,”罗宣说,“看自己造化,人各有命。”罗宣进裁缝铺里,量了身材,又让姜恒量身材,坐在一旁喝酒。“你能挣个屁的钱,买猪食也不……”罗宣说着说着,忽然一停。姜恒展开手臂,回身茫然道:“怎么了?”“没什么。”罗宣依旧喝酒,说道,“你长高了。”姜恒笑了起来。紫金牒三天后,姜恒睡醒时,发现床头叠放着罗宣下山去取回来的冬衣。这天正是下元节,傍晚时分,姜恒到得高台上,只见罗宣在点一盏纸灯,点亮以后,纸灯摇摇晃晃,被风送了出去。“下元节了,”姜恒说,“你在给项师伯放灯吗?”罗宣与姜恒都换上了新衣裳,罗宣回头看了姜恒一眼,问:“要给你哥也放一盏么?”姜恒问:“可以吗?”“那里有纸,”罗宣说,“自己做一盏罢。”姜恒答道:“我不会。”罗宣只得教他,两人坐到侧栏前,凑在一起糊纸灯。“什么都不会,”罗宣说,“蠢货。”“是啊。”姜恒有点难过地说,看罗宣灵巧的手指,将竹篾穿在一起,做出一个灯来。入夜时,罗宣点灯,姜恒提着,两人放走了第二盏灯。“回去罢,”罗宣说,“天冷了,不要哭。真想哭的话,别出声,烦。”姜恒一想到耿曙,便难过起来,明白罗宣亦是在笨拙地安慰他,只得忍着泪。回首往事,不知不觉,已十个月过去了,许多事就像一场梦,仿佛哪一天醒来,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们依旧在洛阳的王宫中。罗宣抬起一手,在姜恒肩上拍了拍,姜恒终于再忍不住,呜咽起来,望向远方,那盏远远飘向灿烂星河的纸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