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喊,”姬珣淡淡道,“宫人都被我遣散了。”姜恒没有说话,惨叫声、杀戮声环绕着这座千年古都,身前、身后,甚至遥远的灵山,城外郊野,金戈铁马一齐震荡,不断逼近他们。“姜卿,你会奏琴吗?”姬珣忽然问。“会……会一点。”姜恒想起与耿曙一起弹过琴,答道。姬珣说:“你爹生前是天下第一刺客,也是天下第一琴师,想必你琴艺也得了真传。”姜恒答道:“说来惭愧,娘不让我学武,也不让我学琴,只会一点点。”“无妨。”姬珣答道,“我忽然想听听琴声,已经很久没听过了。殿角的箱里有把琴,是当年仲尼送我祖父的,你且去取来。”仲尼用过的琴!姜恒心跳顿时快了起来,四面八方的埋伏与鏖战声仿佛也不重要了。他取来琴,那把琴造型十分古朴,雕着凤飞于天的花纹,抹了下琴弦,飞灰四散。“我……”姜恒说,“没有琴谱,不知道王想听什么曲子?”“随意就是,”姬珣答道,“我已经有二十年没听过琴声了,也没有什么偏爱的。天下人吃不饱、穿不暖,身为天子,自当摈乐弃舞,与万民同哀,从来就没有真正快活的时候。”姜恒沉吟片刻,拨弦,弹起他唯一会的一首曲子。“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姜恒略带伤感的声音低唱道,这一年,他不过十二岁,却亲眼见到了太多。“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一声巨响,殿门被撞开,满身鲜血的赵竭左手提着剑,右手提着一个酒坛,跌跌撞撞地进来。姜恒吓了一跳,正要放下琴,起身搀扶之时,姬珣却说:“继续奏琴,不必起来。”姜恒怔怔看着赵竭,赵竭满头是血,注视姬珣,现出笑容,那是姜恒第一次看见赵竭在笑,他的笑容很英俊,他提起案几,封死了殿门。“山有木兮……木有枝。”姜恒低唱道。赵竭提着坛子,走进殿内,将坛内之物倾在地上,散发出刺鼻的火油味。姬珣只安静地看着赵竭。“心悦君兮……君不知。”姜恒看着赵竭的举动,直到他绕过天子御阶前,火油一路淌下。最后,赵竭扔了酒坛,将佩剑放在天子案前,解开铠甲与胸膛的武服,一手搂住了姬珣。姬珣侧身,靠在了赵竭胸膛前。“你走罢,姜恒,”姬珣说,“这些日子里,谢谢你与你兄长,天高海阔,你们的一生,还有很长。”姜恒站起身,看着姬珣,姬珣说:“带着金玺走,后殿有一条小路,通往灵山脚下,去找你的哥哥,不要哭,你是大人了。”喊杀声越来越近,姜恒强忍泪水,点了点头,跪地。“王,安好。”姜恒的声音发着抖。“王安好则天下升平。”姬珣笑道,“去罢,升平之世,终有一天会回来。”姜恒行礼,拭泪,转身而去。赵竭看着怀中的姬珣,嘴唇稍动了动。姬珣笑了起来,轻轻唱道:“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赵竭的目光驻留于姬珣脸上,仿佛一刻也舍不得挪开。殿门几声巨响,被士兵撞开,外头传来喊声。“雍军也打进来了!王!将军!快走……”紧接着,是一声惨叫。雍军在最后一刻赶到了洛阳城外,雍、梁、郑三国,轻而易举便攻破了洛阳城防,展开了一场无分敌我的大混战。殿门敞开,箭如雨落,梁国的士兵前赴后继地冲了进来。赵竭怀抱天子,两人一同望向殿外。“山有木兮,木有枝。”姬珣带着伤感的笑,注视这天下的子民。赵竭手持灯台,朝地上一推,火焰熊熊而起,犹如蜿蜒的长龙,轰然爆破!姜恒匆忙离开皇宫,背后传来一声巨响,火舌飞蹿。洛阳的宫殿在雪花飞扬之中熊熊燃烧,殿顶,殿外,火焰四下爆射,到处都是慌乱逃跑的士兵。姜恒怔怔站着,黑木红漆尖碑,那天下王旗,火焰犹如形成了一道光柱,射向天空。冬夜银汉,层云退去,现出北天星河的玄武七星,灼灼闪耀。姜恒看了足足一炷香时分,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哥?”姜恒马上喊道,“哥!”角落里,一个沙哑的声音道:“你在找谁?”姜恒蓦然转身,离开皇宫时,自己竟尚未发现,重重殿影下,一名刺客藏身于黑暗中。此时,那瘦长身影从黑暗里走了出来,摘下头顶的斗笠,耐心地放到一旁,他的脸上五官扭曲,头上、脸上满是伤疤,狰狞恐怖。“你是太史,对不对?”那刺客打量姜恒,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