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这少年原本叫什么名字,不过她也不在意,当她牵起少年的手放在自己手腕上时,一颗悬着的心立时落地。
——还好,还好,人还是那个人。
她确定躺在病床上的冯琛就是当时的少年,不管样貌怎样改变,她都能凭借着那份碰触的悸动认出他来。
之后,最初负责冯琛手术的一众佣兵寮人员均被调离原岗位,霍林韵也从原先的人机融合部调到了外事组。所有人都对这次手术守口如瓶,仿佛一切根本没发生过。
再之后,冯琛被安装了机械右臂,彻底成了佣兵寮的一员。
后来霍林韵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时间能停在那一刻就好了,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冯琛原本的名字就叫冯琛,过去那个人已经和事故中的其他遇难者一样,变成了挂在灵堂上的黑白照片。
她敏感地觉得,事故发生后,三大署官方在尽一切可能抹去夏令营相关的人和事。而冯琛被送去疗养的那段时间,有人在他身上动了手脚,为了保他一命。
既然如此,重生后的冯琛就更应当撇清与夏令营事故的关系,离得越远越好,唯有这样,他才可以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也许在冯琛身上动手脚的人也正有此意,那之后,冯琛对过去许多事情的记忆都变得碎片化,特别是有关夏令营的记忆。
他记得一个个的场景,却无法把它们完整串联起来,这些碎片似乎还缺失了一部分。
但记忆的模糊让冯琛极度痛苦,他生出了要追查夏令营事故真相的念头。
霍林韵自然反对,在她看来,这无异于自寻死路。
可冯琛的念头一日比一日强烈,经年累月,已成执念。
在过去与霍林韵的数次争执中,冯琛反反复复提及,夏令营事故时,他看到了一些非常奇异的景象,犹如人间地狱——那时周围的空间仿佛在扭曲变形,有的空间在压缩,有的空间在延伸。空间里的人和物也随之变化,房屋被压塌、树木被连根拔起,有的人被挤爆了脑浆、有的人被撕裂了躯干。地面变成汪洋血海,空气中蔓延着腥气,活着的人疯狂逃窜。
他还看到了爆炸,看到了火光漫天,看到哥哥扑到他身前挡住他……
每每回想到这儿,冯琛都头痛欲裂,不断喃喃重复:“哥哥……哥哥,你在哪里……我记不清你的样子了……”
冯琛记不清当时的很多事情,却唯独肯定是哥哥护住了他。
后来,从他零零散散的描述中,霍林韵得知,这个哥哥其实与他并无血缘关系,只是从小寄养在他家的一个孩子。
而冯琛的父母对这个孩子的态度也很古怪,照顾得极为周到,甚至带着些保护的意味,但言谈交往却又隔着距离,十分冷漠。
好在家里还有冯琛这样一个与之年龄相仿的小孩,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看着冯琛的眼神表情,霍林韵倏忽明白,他口里不断喊着的“哥哥”,正是他垂死躺在手术台上时还在不断寻找的人。冯琛紧握她手腕时的眷恋,其实是对着那个人的。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也许是对冯琛的隐秘爱恋让她愿意为其冒险,又或者是对冯琛口中“哥哥”的羡慕嫉妒,霍林韵决定瞒着冯琛,独自去追查夏令营真相,想看看那个“哥哥”到底是怎样的人。
她记得冯琛被送来佣兵寮抢救时,自己曾瞥见过其病历档案中有一份文件,上面隐约有“夏令营”、“撕裂”、“幸存”等字样,但当时并未想过深究。
后来她被调离岗位,就再没机会接触到这些档案。
霍林韵知道,所有被送来佣兵寮进行人机融合的人,其身份背景都有详细记录存档,只要能想办法混进佣兵寮的档案库,一定可以查出些端倪。
重案司审讯室内,纷繁回忆不断消耗着霍林韵的精神,恍惚的她终于忍不住疲乏,坐在椅子上歪过头,陷入昏睡。
然而睡眠并没有让她精神得到放松,她反而如沉沦梦魇一般,不断发出惶恐的呓语。
邢彦从椅子上弹起来,凑近监控屏幕,道:“把声音放大些!”
警卫依言操作,就听见霍林韵在梦中不断惊呼:“不要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杀我。”
邢彦深深皱起眉头,面露困惑,小声重复她的话:“什么都不知道?”